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中原中也BG]金钱之爱 作者:此木柴 文案 中原中也BG。短。LOF同步有 内容标签: 异能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中原中也,秋元真琴 ┃ 配角:文豪野犬众 ┃ 其它:价值对立 ================== ☆、重逢   01   秋元真琴,两周前从北海道调来横滨的警察署,并在这之后开始任职。   警署的工作往往比较繁重,所以秋元知道工作了两周以后,才得空来横滨的时装店看看。   精细的布料加上服帖的裁剪,把她一身衬得特别高贵得体。   她满意地在镜子面前转了一个圈,细细审视自己的腰线和布料之下的臀型。   “小姐,您穿这身特别合适,如果出席重要场合,这个小礼服绝对夺人眼球。”   身旁的服务员细心地将衣服的吊牌勾出,以免夹在服装的后领上弄乱了客人的头发。   秋元真琴的唇角弯起,笑的矜持而又礼貌,她又打量了一番,深邃的紫眸微微垂下:“感觉肩线不太合呢。”   她的语调带了些失望。   02   她换好衣服走出了那家店。   高跟鞋的声音稀松轻巧,秋元真琴走到这商圈最外围的一家饮品店里。   甜食的香气晕染开来,抚平了她轻轻皱着的眉。   ——刚才的那件衣服果然太贵了……虽然挺好看的。   叼着勺子,芭菲的甜腻慢慢扩散开来,她好不惋惜地想。   方才打量衣服的时候一眼撇到的价位,大概有七位数了……吧。   03   “真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恍然转身。   “……中也?!”她有些发愣,好看的耳饰因为转头的动作而轻易摇晃,“好久不见!你这是——?”   男人单手拿下头顶的小礼帽,微微致意,而后走到小桌对面正打算开口,秋元忙倾身将自己原本放在桌面上的物件移开,好方便他入座。   把这家店放在桌边给客人等单时润喉用的柠檬水给他倒了一杯。   随着她的动作,胸前别着的警徽在灯光下折射出低调的光。   中原中也移开了目光,继而回答道:“嘛……谈点生意。”   环顾了这个店一圈,继而神色不变地说道:“顺带帮我老板的小女孩带点吃的。”   “诶……”秋元拖长了音,目光都在他全身的高档衣饰品上,对‘给老板的小女孩’买吃的倒是一点都没想吐槽。   “有什么推荐吗?”看到酒红发色的女孩一脸状况外地看向他,中原中也便道,“你也知道,我向来不怎么吃甜食。所以不知道给她带什么好。”   秋元偏头一笑,撑着下巴调侃道:“什么嘛…谈恋爱了?”   “哈?”中原中也差点喷出了方才喝了半口的柠檬水。   04   解释完误会,中原中也按照她的推荐选了几种甜点,并每种都要了两份。   “给你,”男子把装好的一份先递给她,“就当是你帮我参考的谢礼。”   甜食的香气似乎将眼中的他都用上了好看的滤镜。   他勾唇笑着递过东西,分明不容得半分推辞。   “既然都是你推荐的,说明你也喜欢吧。不要再说吃不了这种借口了。”   秋元真琴愣愣地接过一大盒各式各样的甜点。因为种类繁多竟有些沉。   “中也,你……”   她睁圆了好看的眼:“这这这这家店可是很贵的哦!”   ——居然是这句话么!   中原中也无奈地腹诽。   05   她捧着手里的小甜饼,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眯着眼满足地吃起来。   一口一口,慢慢地。不打算浪费任何一点滋味。   这是秋元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因为短暂的生命里是有一大半时间在缺钱中度过,所以现在即便只是有刚刚高过平均线的工资,却也让她很向往这种奢侈生活。   ——穿奢侈的衣服,吃奢侈的甜品。   她和中原中也方才碰面的那家店,是一家以昂贵和情调著称甜品屋。   ——其实在那家店里,她本来只是想喝一杯柠檬水而已。却阴差阳错地被中原中也送了一整盒的东西。   美好的口感在口腔里慢慢散开。   “果然贵的东西就是好啊……”她微微一笑,感觉都已经被酒心的甜食弄得醉了。她昏昏然想起中原中也说‘要给女孩买甜点’就不由得流露出惨淡的笑。   “现在的小女孩就是幸福啊,”深紫的眸子里划过一点泛着水汽的不甘,“我也是小女孩的时候,怎么就没吃过这么好的糕点呢……”   “对吧,中也君。”   秋元真琴自言自语,被称呼的那个男人根本不在她的面前。   06   中原中也和秋元真琴的认识,始于一张揉烂了的纸币。   她的养父待她很好。虽然很贫穷,但是还是在新年的时候给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张压岁钱。   那年她十岁,第一次收到压岁钱,兴奋的不得了,心里罗列出千万种要想要买的东西。   ——虽说那张单薄的纸币的面值,也就只够买五六包廉价薯片。   小小的秋元真琴不舍得花那张她人生中的第一笔财产,那张纸币就这样被攥来攥去,成了沾染汗渍的,皱巴巴的钞票。   那天,她走遍横滨的大半个市区,想要给自己买一个同学之间最流行的毛绒手套。却一直找不到价格合适的。   冬天的横滨可冷了,秋元的小脸冻得通红,和她酒红的小短发在一起,竟红的让人觉得好笑。   巷口,一个男孩子穿着破旧的衣服索然地坐在墙根。橙红的头发很是亮眼,让她一下子便发现了他。   这是她要去地铁口要经过的一条小巷子,她虽有疑虑,但还是慢慢走了过去。男孩那双蓝汪汪的眼想来十分机敏,他看见衣服虽然不新,但仍然整洁的秋元走来,便自觉地将自己的脚有又了一些。以免弄脏来人新年时洁净的衣服。   咕——   尴尬的响声在她几乎要经过的时候出现。   男孩水汪汪的眼里飞过一抹尴尬,别扭地别过脸去,竟有些生气的样子。   他蜷的更紧了。过短的裤子露出半截被冻的发红的脚踝。   “……我们一起去吃面包吧?”她鬼使神差地向他提议,而他很有骨气地置若罔闻。   07   ——好饿。   ——好饿啊。   她的感官似乎回到了几年以前。秋元真琴晃晃头清除这些回忆,她很明白饿着肚子到底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秋元一个跺脚,咬牙攥紧了手中被汗浸湿的纸币:“你就在这里等哦!”   他别过头不看她,只当作这是一种虚假的同情。   “绝对不许走开啊   08   当接到一个纸袋里香气扑鼻的四块面包的时候。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烤好的甜面包还有酥皮的香味通过烫手的牛皮纸袋传到她的手上。   同年级的女生们最喜欢的毛线手套。   她今年也买不到了。   把纸袋强行塞给他的时候,秋元真琴忽然就觉得有那么一丁点的难过。   只有一点点难过,她难耐地转身就跑。   糖果色的粉嫩兔子的图案,编织而成的花色手套,冬日里暖绵绵的可爱就如同一点一点地散成一根根丝线,离她而去。   “喂!”   有人从背后捉住了她的手:“其他的还给你!我只要一个!”   因为奔跑的太急,她的心脏还扑腾的厉害。她的面前便是百货的橱窗,货柜上,白团团的兔子映入她的眼帘。   后面的小男生显然是有些急了,硬是扳过她来,将牛皮纸袋塞给她。   “喂喂喂!你怎么了!不要哭啊。”   男生有些手足无措,牛皮纸袋里暖暖的面包就这样凉冷了下来。   他的视线越过她,好几双学生手套正在降价促销,上面大的瘆人的兔子露出可爱的微笑。   09   人们说美食容易唤起过去的情感,秋元认为这大概是对的。她咽下最后一口沾着奶油的甜甜圈,这样想到。   警署的制服被她细心地挂起,不弄出一丝褶皱。   秋元真琴有半生是缺乏金钱,有半生缺乏爱。   因此她格外憧憬。   10   “所以我都说了啦……我那时候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后来都后悔的要命,你真的不用这么客气,我会良心不安的。”秋元挠了挠酒红的头发,有些无所适从,“而且中也君,你说的找我吃饭……居然是在这么高档的地方。怎么不先告诉我呢。”   她埋怨着,低下头不安地搓了搓手。白色的运动鞋鞋面在刚才乘坐地铁时被拥挤人群踩了一个印子,还是没什么品牌的低端货。   男人不以为意地挑挑眉,将菜单往女子那里推了推。   菜单里的菜品让人眼花缭乱,可是单价却也非比寻常。女孩好看的眉毛几乎要皱起,深紫的眼眸里有些尴尬,她的脸涨得通红。   秋元真琴努力回想着自己的存款到底有多少,而后开始惶惶然纠结不堪。   “我……我不常在这里吃,不太清楚哪些菜好,中也君你看吧。”她复而有些局促,将菜谱推了过去。   ——何止是不常吃……是压根没在这里吃过好吗。   她暗暗地对自己吐槽。   “没事,我也第一次来,既然都没试过,那就都试试看吧。”他继而说着,把菜单合上,交还给侍者。   “好的,中原先生。”侍者弯腰。   秋元真琴微怔。   ——既然侍者都能叫出他的姓氏,恐怕是这里的常客了吧。   想想方才男子的圆场,她心头难免一暖,微微垂眸笑了起来。   “你从北海道重新回到横滨。为你接风,我是第一个吗?”他颇为绅士地为她倒了些红酒。   他说话的时候笑起来总是有些狂野的感觉,声音有带了些低哑仿佛鸟羽在心头轻挠。   她立即红了脸,忙不迭点头。   红润的脸和酒红色的头发就像是相遇的那年冬天被低温冻成的样子。   “那真是荣幸。”   他眉眼比当年更加英气,眼里含着灯火的流光,向她举杯。   就是在那个对视里,她总觉得有那么几分贪婪悄悄地爬上心头。   ——如果能就这样和他在一起,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22岁未婚,且没有任何恋爱经验的秋元真琴忽然就这样想。   她思索着,扒拉着盘子里的意面,叉子轻轻地旋转,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生疏。沾饱了汁水的面条颤颤巍巍,随着最后一个别扭缠绕的动作而失败地没有收住,接二连三地从冰冷的餐叉上滑落到碗中。   秋元飞快地瞧了他一眼,只看见他的注意力似乎在他自己的餐盘里,才顿时松了口气。   11   脱下了手套的手,骨节分明,而且修长的要人命。她不知道盯着他执着餐叉的手多久了,只觉得这双手似乎要在乐器上翻飞,才不算浪费。   忽地,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两人都错愕地抬头,秋元轻声地道了声抱歉,划开了接听键。   中原中也本是继续就餐的动作,不过自从接听起,秋元似乎就只是拿着电话并未出声。他狐疑地抬头,发现女子深紫的眸子慢慢冰冷了下来。   她似乎没等听完对面的电话,就脸色阴郁地挂掉了。   “怎么了?”   听到中原中也的问话,秋元立马微笑着回应:“没什么,就是黑手党的一些恐吓电话。”   “说什么‘如果我再继续,就会杀了我的家人’。”她低头,陶瓷的汤勺在浓汤里不断搅拌,忽而泛起了冷笑,“但是很遗憾,能够被要挟的人质,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话语的尾音听上去平缓温和,女孩却已经红了眼眶。好看的唇釉因为咬紧下唇的动作而变得光泽不美。   “若不是老师他被黑手党残忍杀害,我也不会对黑手党恨之入骨。”   白皙的手指攥着骨瓷小勺,力道大的竟有些颤抖:“毕竟把那对为了钱就把我出卖的夫妇给了结的……”   “也是港口黑手党呢。”   她此时的情绪波动太过厉害,以至于忘记了矜持和温婉,甚至漏掉了坐在对面的中原中也一瞬间有些悲哀的目光。   餐厅里的钢琴演奏落下重音,她睁大了眼睛不敢眨眼。这款不入流的眼线液持妆本来就不好,要是因为眼泪流下而掉的满脸都是,那也实在是太过尴尬。   12   她说的这些,他也是知道的。   那个冬夜,填饱了他空无一物的胃肠和内心的,正是那个“老师”给女孩的一笔极少的压岁钱。   他既是一个穷酸老师,又是她的养父。也是港口黑手党一直在搜罗的叛徒。   那个被追杀的人是“制药师”,担任毒品制作的木村一郎若不是甩手不干,大约现在还在过着金钱丰足的生活。    ☆、零点   13   餐至尾声,秋元的脸被红酒醺的有些泛红。   她托着腮,眼里的焦点不是特别分明。细细密密的睫毛低垂着,看起来是已经倦了。   “……真琴?”   她迟了半刻才反应过来,带着鼻音哼了一声:“嗯?”   “……是累了吗?”   紫色的眼眸挣扎着似乎想要睁大,但是却只是慢慢地又合上,她迷糊地应答:“……嗯。”   她缓慢地点了点头,觉得视野虽然清楚,可是人却已经有点迷糊。脸颊有些发烫,太阳穴突突的跳,像是将要发烧的前奏。   ——说起来最近总是这样呢。   四肢百骸总是经常突然地就酸的要脱力,困倦也是忽然的一拥而上。   他见女子状态有些不对,起身走到她旁边。   秋元只觉得骤然的身体不适犹如翻江倒海,若不是因为这是这几天一直都有的症状,作为警察的她都要以为自己刚才吃的饭被下了毒。   “我没事……”秋元真琴也起身站起,不过话一出口身体就仄歪了一下,作为执法人员的她优良的运动神经让她下意识地抓住中原中也的一角稳住了身子,“最近经常这样,没事,缓一阵就好了。”   中原中也抓住了对方的手,在室内却几乎像是死人的温度。他眼里深蓝色的光泽沉了沉,便道:“那我送你回去。”   14   汽车平缓地驶在路上,夜晚的天幕暗沉,成为了灯火与霓虹绝好的背景。车窗里映入的,就是夜里运动的城市如同荧光画笔一样流畅的线条。   “下个路口右转吧中也君,这样能近一些。”   在车上坐了一阵后,便真的如她所说,又精神了过来。这会儿还能充当人肉导航,中原中也暗松了一口气。   ——如果能够自己恢复过来,就至少不是毒品的原因。   中原中也内心暗想着,打了方向盘右转。随即他又不自觉勾起了嘴角,为自己方才的怀疑感到好笑。秋元真琴和他不同,是走在正道上的人物,又怎么可能会沾染毒品。   “话说回来,今天的料理很好吃,多谢款待。”她微笑着望向旁边的街景,“下回我也请中也君一次吧。”   “不然的话,欠你的不就越来越多还不上了吗?”   红灯亮起,中原中也配上离合器缓踩刹车,车子停的很是平稳。他淡然注视着红灯的读秒数,正松开一只手准备摸烟盒,却又记起什么一般缩回去:“你就别折腾了真琴,要说还不还的,我这都还没还完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咧开嘴角微笑。   “那么还完的话呢?”   绿灯亮起,车子顿了几秒。直到后面的车开始按喇叭,这辆漆黑的轿车才开了出去。   ——那么还完的话,就结束了吗?   她开始感到后悔,脑子一抽问出来的话语,就在方才他延迟的动作里找到了答案。   果然,刚从北海道来到横滨就被百般邀请和优待,是示好的同时,也许也是一种急于撇清的态度。   “怎能么可能还的干净呢,你别瞎想了。”   他驾驶这样一辆昂贵的车子手法熟练而灵活,坐起来十分舒适,没有一点颠簸的感觉。   15   中原中也还是被强行拖上了楼说是要表达感谢招待一番。只不过进了狭小的居室,邀人上来的女子却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啊……我家挺小的,请你不要介意。”   说着,她从玄关的地方拿出了一双棉拖似是示意他穿。中原中也却是看了眼她穿着薄薄棉袜踩在凉冷的木地板上,皱了眉语气都忘了放柔:“自己身体不好,就别抢着着凉啊你。”   “再说有什么好介意的,你我不都是经历过没房子住的时候吗?”中原中也似是对她的客套有强烈的不满,说着便踩进房内。   本来秋元真琴独居就只备一双拖鞋倒也是没什么奇怪的,不过看这没备拖鞋的样子,应该平常也没有客人常来,这倒是让他吃了一惊。   女孩放下包,让他稍坐片刻,便去厨房里折腾东西去了。男人推辞不过,便只好在狭窄的客厅里坐着,顺手拿出手机看看在外晃荡多时,有没有下属发来的短信。   中原中也听着里面锅碗碰撞的声音,轻轻挪了起来,打开了那个革质的女士拎包。摘了手套的手滑进包里,触感很是敏锐,一下便把她的手机给勾了出来。   找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拨来的通讯记录,号码是未知。往下一翻,竟然有一长串的未知电话呼入记录。   他眼神一凛,倒是不排除对方只是诈骗小团伙的可能。只不过按这个样子,更大的可能是真的黑手党成员在发出恐吓。毕竟主理北海道治安的秋元真琴,调来横滨以后接手对抗黑手党的事务,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抹茶的香气混着一点红豆的甜腻散发开来,厨房里传来的是起锅的声音。   中原中也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放回原处。   “来来来,试试看我做的抹茶红豆善才。”   “你还没吃饱啊……”他抽着嘴角说着,接过了她捧来的其中一碗,不怎么吃甜食的他用汤匙将漂浮在抹茶红豆里的大团子捞了几个放到她碗里,“看你做的这么快,每天都有在家里面备半成品啊……”   甜腻的香气在不大的室内弥散开来。温暖的甜水被吞吃入腹,香软的糯米团挂着浓稠的汤汁在口齿里烫呼呼地纠缠,胡乱咽下去,便驱散了一室的寒意。   饶是对甜食无感的中原中也,这时候也忍不住满足地叹一口气,正准备夸赞一番,却听得女孩开口。   “呐,中也君。”她捧着碗留恋着残存的热度迟迟不肯放手,略微耸肩,像是要把自己缩在温暖的衣服里,“这段时间……我们就先不联系了吧。”   她依旧半缩着,坐到了柔软的沙发上:“如果黑手党不直接对我下手,应该就会从身边的人开始。加上中也君是做生意的,有这么有钱,到时候被缠上可不好了。”   她说着,忽而异常兴奋地转向他:“等到下个月月初警察署的权限和资料正式交接,我就会开始着手清理港口黑手党了。”   秋元真琴的紫色眸子里全是憧憬和期待:“不管是三年还是四年,如果能成功摆平黑手党,不但老师的仇恨得报,我还可以进入内务省。到时候,也可以拿到更多的薪水了吧。”   她微笑着,情绪激动以至于小脸又有泛红迹象。   ——下个月初交接……吗。   中原中也的眸光不由得暗了几分。方才甜蜜的红豆粒,现在似乎在喉间腻的难受。   今天是十号,还有二十天。   女孩仍然在涛涛不绝地讲着什么,对未来的规划让她似乎整个人泛着光。他静默地看着她。   半晌,她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反常。   “……中也?你怎么了?一直都不说话。”   中原中也摇摇头,自己给自己倒了杯热水顺喉。   “没事,你做的甜食有些腻嗓子,我喝点水。”   女孩瞬间垂着眼角对他的发言感到不满:“那是你自己品味太差,甜食可是正义。”   她气鼓鼓的叉腰,几缕酒红的发丝滑至腰际。   16   他想,他是不能遵守那个近期不常来见她的约定了。   一旦她得到资料,知悉他是黑手党,他们就绝无这样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的可能。他绝无可能背弃港口黑手党,她也绝无可能放下手中的枪支,去辱没正义之名。   而他还没能好好地表达完源自那份善意的感谢。   二十日为期,他应该待她更好一点,以弥补那来日方长的敌对和愤怒。   17   送走中原中也的时候,已经夜深了。她关了房门,想到明天是周日,便决定取消明早的闹铃。   伸手抓过自己的拎包,秋元伸手就触到了冰冷的手机壳。   ——原本在小袋里屏幕朝外侧放置的手机,此时的屏幕静悄悄地对着皮包里侧。   秋元真琴的手指近乎触电地瑟缩了一下。   夜深人静靠近道路的低档小区里听见的满是稀疏的车辆飞速碾过路面的声音。一辆接着一辆,伴着冰冷风声慢慢灌了进来。   碗里的残余的几滴羹慢慢地干了,厚重的抹茶绿黏在碗底,她一点也不想洗。   一点也不。   18   中原中也驱车在路上的时候,收到了下属的报告。大概是最近盯上的一个药剂师已经查到他的住所了。   ——又是毒品吗。   他不由得觉得有些嘲讽的意味。   空空的街道上,这辆车在红灯面前停下。   鲜红的数字不紧不慢地倒数。部下发来的资料图里,横滨发信塔旁边的公寓上赫然标着一个红色的三角。   『明天收网。 』   他利用等红灯的时间下达了指令,把手机随手扔在一旁的时候,顺便点了根烟。   本应静静暗淡下去的屏幕几乎和绿灯同时亮起。   『明天是周末,一起去之前那个神社走走吗?中也君要不要试试看求一个财运亨通呢?正好我请中也君吃饭。 真 』   深蓝的眼仁飞快地瞟过屏幕。脚下动作没停,车辆便平缓地使出去。   ——明明刚才说不要过多接触的人可是秋元真琴自己啊。   若不是以【真】代替读音一样的【真琴】这个习惯仍未有变,他都应该回去查查她是不是被人绑架了。   暗夜里橘色的路灯随着车子的移动一杆一杆快速地从窗边掠过,明暗之间,他的眉头轻轻皱起,但在面庞下一次被照亮的时候,其上犹疑的神色似乎又消失不见。   『可以。 』   19   因为并不是什么重大的节日,所以神社里的人不多。   “昨天那么晚睡,亏你今天还能起得早。”拾级而上,中原中也本打算放慢步伐,却发现女子的体力意外的好,能够速率不慢行进不说,说话起来也并不带喘。   “做了公务员,每天早起那就习惯了。”秋元淡笑着回答了一句,然而却只是专注着前方的路,并没有看向中原中也。   橙发的男人看了她一阵,总觉得有些古怪,今日一来她似乎都在回避和他的眼神接触。他伸手压了压帽檐,也转回头去看前方的道路。   ——已经发现了吗?什么时候?在哪里?   但是他很快就否定了这样的想法,且不说二十日之期未到。以秋元真琴的个性,如果真的知道他是黑手党,应该会发生直接的冲突。   这样想着,一路无话。映入眼底的竟是最后一级的石阶。   “到了哟,中也君。”她在他的身侧提醒。中原中也抬头发现,神社已经近在眼前。   朱红的柱子已有些许掉漆的部分。   稀拉拉的几对男女间或几个绑着小辫子的稚童,还有伛偻的老妇,散乱的银丝在额前飘摇。   中原中也回身,刚刚走上来的路从这个高度向下远望,长长的青石阶就仿佛忽然生出了气势。   “我们小的时候,这个神社周围还看不到那么多高楼呢。”   听到这话,中原中也正准备应答一声,却见抬目可见的建筑群中,最近最高的一栋。   ——那是昨天地图里的发信塔,以及旁边目标所在的公寓大楼。   他的内心咯噔一下,微微侧目,总觉得秋元真琴的那双紫眸如同寒凉的毒蛇,在背后以阴森的视线死死注视着他。   仿佛在内心的暗影之中,许愿缸内的铜钱声清脆地响起。   20   在黑手党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下来,如果现在还不能分辨出这是在怀疑,那中原中也大概是活不到现在的。   ——但是啊,真琴。   他侧目望向她,不由得泛起了微笑。   秋元真琴酒红的头发高高束起,身上是极简单的白衣和黑裤。   这双好看的眼睛合上的时候,仿佛将要歇息寒鸦敛起的双翅。她静静地闭眼。   “我希望嫁一个真心待我的有钱人。”   她的双手并未合十,而只是垂于两侧。庄重的正红唇色下,竟吐出如此轻佻的话语。   “从此以后,让我过上任性而奢侈的生活,永远不去担心和忧虑。”   一同在许愿的人们纷纷侧目,这样骄纵而懒惰的心愿,竟然能够毫无羞耻地被高声念出,实在是应当诅咒的。   中原中也则是挑眉站在一旁:“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秋元真琴嘴角一扯,弯出近乎嘲讽的弧度:“没关系,我不是说给神听的。”   “我是说给中也君听的。”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参拜的人们纷纷被惊得抖了一下,四处张望是那里出了异样。中原中也朝着声源的地方转头看去,发信塔旁的大楼里掀起爆炸的烟尘。   “真——”想要回头拉扯她的时候,他噤了声。   21   在众人的纷乱中,她背对着泛起烟尘和火光的楼宇,面对着古老破旧的神像。舒开双臂画了一个大圆的合十礼缓慢得异常。   “发信塔旁边的楼好像炸了,看那火光大概是五六层的样子。”中原中也一边望着远处一边耸肩,佯装不在乎的样子问道,“警察不过去的话没关系吗?”   “没关系,有这个动静很正常。”秋元说着睁开了眼,目光则是对着神像,“因为今天警局的人是去埋伏黑手党的。”   男人微微睁大了眼,但是没过片刻又恢复了寻常的神情。   “昨天说了我请你吃饭吧,怎么样……”她终于把目光放到了他身上,深紫的瞳仁温和地和他对视“没有生意要谈的话,我们就去吃饭吧。”   ——昨天晚上接到那条信息的时候,他已经把现场的指挥交给芥川了。就算警察人数众多,芥川的异能力也是难以抵抗的。   中原中也安心地一笑,觉得这简直算是个暂时洗脱嫌疑的好时机。   “行啊,去哪里?”   22   这是一家主营中式菜点的店,这种店在日本并不少见。可是对于中原中也而言,这种店基本上就是装潢异域风格、品味独到了些,菜色其实并不是很对他的胃口。   ——当然,他并不是对其他国家的菜品感到排斥。这单纯也可能是日本的中餐做得有问题的原因。   “你喜欢这种?”   两人双双进店,中原中也出于职业习惯总会环顾一下店内的结构。古朴的中式装修在日本是不入流的,因之,这家店是像影视剧里那样富丽堂皇。雕金漆粉的柱子上花案繁复而又考究,盘旋而上的巨龙口含香木,颇有气势。   “其实……我是都可以啦。”女孩今天身上虽然穿的简单了些,但是脸上带了淡妆,很是精致,“印度菜,中国菜,欧式的很多很多我都喜欢。”   和其他羞涩的小女生不同,她总是比较大胆。两人在侍者的带领下深入店内,秋元真琴就在那时候牵起了他的手。   “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是昨天中也带我吃的法国菜~”她在中原中也侧过脸来的时候微笑,眼里颇有些牵了他的手之后的狡黠,“因为是中也带我去的。”   “我很喜欢。”她对他说。   ——喜欢……什么?   中原中也深蓝的瞳仁错愕地闪了闪。   ——说起来,今天在神社也说过了吧。“这句话是对中也君说的”之类的。   他下意识地回握那只手,施力拉起,正想婉转一点开口问问意指究竟是什么。前面的侍者却突然转回身来。   “就是这里了,秋元小姐您订的窗边位。菜品的话,我们按您之前预约时候您已经订好的菜单来上可以吗?”   秋元真琴扫了一眼中原中也还牵着的那只手,目光重新回到侍者身上。   “当然,就按我之前定好的上吧。”   看到中原中也有些古怪的面色,侍者的视线下移,见两人的手还牵着,保持着将要执起的状态,抱歉的笑笑,欠身离去。   “……”中原总感觉有种被这个服务生一弄感觉更加尴尬的气氛弥散开来,这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们先坐吧?”   “啊……嗯。”他有些局促,说着便松开了手。   如果他今天牵着她的手的时候没有带着那薄薄的皮质手套,他就一定可以发现,今天秋元真琴的那双手,还是那么冰冷异常。   “我去一趟洗手间。菜要是先上了,中也君可别等我。”   中原中也坐着,身体倾了倾,视线比较礼貌地错开,落在自己面前的一杯水上。要知道,直直的盯着女性带什么东西去洗手间这简直是已经不可理喻的粗鲁做法。   中跟的鞋子踩在瓷砖上面,转身的动作在眼中仿佛是放慢了的升格镜头。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不见的。   那时的新干线缓缓驶动,他都已经不再去看她。却听见一句拉长的喊叫,成为他在晦暗无光的时日里弥足珍贵的祝福。   列车越来越快。   中原中也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迈步。等待他的,是黑漆漆的前路,这是他很早以前就考虑明白的事情。   引擎牵引列车的声音仿佛燥热的心跳越来越快——   『顽张って——!』   那个男人回头,深蓝的眼眸里,是一角掠过的列车残像。    ☆、交锋   23   大楼里的枪响还在持续。玻璃窗随着密集的枪鸣,变成了锋利的碎块,从高空垂直落下,于水泥地上再次粉身碎骨。   疾跑到不远处的秋元真琴只听得头顶上如同爆竹一般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漫天而下的玻璃碎片雨,伴着金粉一样的光亮,割伤了路人们的皮肤。他们鲜血直流,尖叫地地抱头鼠窜,倒使得她不需要去拨开重重人群。   脱下外套双手绕着它交叠于头上,她顺着飞跑过来的气势更加用力,几步加速通过了大门。   双脚的鞋跟踩进楼内的黑色大理石,刚刚站稳。只听得稀稀拉拉几声鞋跟靠拢的闷响。   秋元真琴随手一扯,将已经扎满了玻璃渣的外套扔在脚边。   抬眼,警察署留守大厅封锁出口的人员正静默地保持敬礼的姿势。   “久候多时了,秋元长官。”   秋元真琴将滑到眼前的酒红发丝拢到耳后,顺势松了松领口缓了缓气息:“……人呢?”   “目前正在交火的是五楼。山崎长官他们大概也在那里。”   女子垂下阴狠的紫眸,检查手中的枪支,拇指一动,打开了保险:“好,你们在这里待机。如果来的是内务省的人可以放行,其他人员不管是进来还是出去都不可以。”   ——内务省?   这个名词并不经常出现在和警方联动的行动之中,所以这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但看着女子并没什么说笑的意思,就只能按耐下猜疑敬礼答是。   秋元真琴右手执枪,枪口闲散地向下垂着。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坐上了电梯。   彼时,第一道泛着鲜香的海南鸡被端上了中原中也的饭桌。   柠檬色的鸡皮仿佛具有胶质一般的弹性,呈现出水润的光泽。   24   站在电梯内部的时候,她就能听到随着楼层上升为越来越迫近的枪声。不光是枪声,还有细微的□□和尖锐的喊叫慢慢地迫近人的心房。   这是秋元真琴从北海道来到横滨的第一项任务,也是她在正式接手警察署之前的一次大行动。她事实上还是不知道横滨大名鼎鼎的黑手党到底存在着怎样的人物,和他们对抗到底都需要注意些什么。只不过单从她在北海道的时候看到的那个惊动全国的大新闻来看,黑手党的下手实在是狠厉而残暴。   电梯之门随着一声清脆的电子提示音干脆地打开。几乎是同时,一条绸布一般的黑刃一记重击直抵电梯的后墙,几乎戳穿了钢板,将整个电梯钉在了电梯塔上。敌对双方的人们此时都静了下来静看来的可怜虫是谁家的增援。   巨响和破坏造成的浓烟不到半秒变消散而去。利刃的主人迟疑地眯起了眼。   电梯内空无一人,他的攻击所啃咬下的,不过是钢筋水泥。   “佯动吗。”他低声发出疑问,转头看向步行楼梯口。   余光似有残影扑入眼角,芥川龙之介惊悚地急忙回身,掣出插在电梯上的黑兽。   失去支撑的电梯厢就这样垂直落下,而已从中跃出的红发少女在腾空的瞬间扣下扳机!   “『空间断绝』!”   淡血色的屏障之后,她深红的发色在空中妖娆的有如绸带,沉静的紫眸随着枪口细烟的散去而渐渐眯起。   子弹落于地上的清脆声和鞋跟接触地面的重响同时发出。   将空间吞吃入腹的招数时限一过,血色的波纹便悄然散去。芥川龙之介不悦地皱紧了眉头。   “秋元小姐!”开口的是她的助理山崎石。   她仔细地打量那张写满了不满和愤怒的脸,认出那是当时大新闻上主人公的照片。   ——是叫什么来着?   “赤……”她有些回忆不起来一般眨了眨眼,“呃——”。①   “……芥川。”方才防住她的一发枪子的男人隐忍着怒火开口,“芥川龙之介。”   “你就是刚刚来这里上任的秋元吗?警察署真是看错了人,不但有一个坐着电梯来战场的残废脑回路,看来大脑的记忆功能也不怎么样。”芥川龙之介仰头颇带几分傲慢和嘲弄地踱近了几步,开口讽刺道。   “芥川龙之介先生。”她似乎没有听见方才的话,掏出来□□展示出来,煞有介事地站的笔直,“我是警察署的秋元真琴,现在我将要拘捕你,请你放弃抵抗。”   “哈?”他几乎是被震惊到,声音都比原先的喑哑高了半个调“你觉得——”   “我不觉得。”她说着单手合上□□,塞回胸口,“但是如果不说明就进行逮捕,对于警察来说,属于违法行为。”   秋元真琴对上了他的眼,同时紧盯着他不放的,还有那黑洞洞的枪口   芥川的眼眸中,烦躁和怒意更盛了几分。想起中原中也曾经发过的讯息,他只觉得气恼。   ——这种死脑筋的正义狂热分子,不是他放不放过她的问题。而是她能不能珍惜生命,自己服软的问题。   他苍白的手攥紧成拳。黑手党的人们看到这个小动作,都几乎生出逃走的心思。毕竟芥川发怒的时候,被波及就简直是人间惨剧。   秋元真琴的目光越过芥川龙之介的肩,其后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就是黑手党一直要找的“制药师”,此时他正如同一个真正的地下制毒人一样,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丝竹和筝弦的声音古韵悠长,随着最后一次碗碟的轻响,所有的菜都已经上齐。第一道海南鸡已经冷了,而却还没有半点动过的样子。明炉的汤水不停地滚沸,此时已有干涸的迹象。   中原中也端坐在桌子的一端,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他转而看向窗外那栋火光依旧的大楼,深蓝的眼眸凝出复杂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①:秋元记不起芥川的名字,以为他叫“赤*川”。赤的发音和芥川的开头发音有一点点相像。但是第二个音开始就不一样了OTL。 ☆、过往   25   这个靠窗的座位可以轻易地看到那栋混乱的大楼慢慢地升腾起浓烟。   中原中也看着一桌冷的都已经要凝出胶质来的菜,再看看窗外那个动静颇大的楼,总觉得不知从何而来的失落感慢慢泛了上来。   这就是秋元真琴的坏习惯。她与其说太过温柔倒不如说是太过薄情,就算是中原中也也并不是第一次这样被一个人晾在原地了。   也是一模一样的,毫无征兆,踩着细细的鞋跟,高雅而又果决地迈步远去。她永远不说告别的话语,让人错以为还会相见。   “中也君就……别等我了。”   ——这是她十年之前进入警官培训学校之前最后的话语。   26   那年寒冬。中原中也记住了那种刚出炉的美味热面包的滋味。油脆脆的酥皮,里面是韧又香的,充满了低廉的香精味的柔软。   这是一个就业形势及其惨淡的时期。可是从前捉襟见肘的中原中也却不再穿着一身发臭的衣服,年仅十二岁的他也穿上了正经的呢料子,可以抵御冬天的寒冷。   “好像……有些大了。”尾崎红叶抚了抚袖子,歪头思忖一番道:“没有更小号的了,下回订做罢。你就先将就着。”   橙色头发的少年摇头。适合于成年人的英式长装当然也不会常有他的尺码。这身衣服虽然大了不少,但是御寒却已足够。他一边挽了挽袖子,垂着头撇到一旁沾了血的旧衣服,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失落。   女人白皙的手捏着一个内容丰厚的信封轻轻撞上他的胸膛。   “你的份。”   深蓝的眼仁随着这句话落在了信封的开口上,里面整整齐齐的新钱让他不由得兴奋起来。他从出生至今,还未曾拥有过这么多钱。   “谢、谢谢。”   他手忙脚乱地抱住拿钱,手心慢慢渗出汗来。至于那方才被杀的那个人的死状,则似乎被这汗水洗的模糊不堪。   之后这个女人说了什么,他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听得可以走的时候,他几乎是满心欢喜地离开了那里。   隔街,是金碧辉煌的商铺。羊绒镶边的女式皮手套质地高贵华丽。   他亮晶晶的眼骤然就睁大了。   脑海里一只可爱的毛线手套,上面的兔子狰狞地对着他笑。   中原中也一把抹干净了脸,撒开腿跑,找到一间商铺,买下了一双其实很俗气的,粉红色的毛线手套。女孩子们很时兴的兔子图案在上面笑的诡异。   他只拿出来一张纸币,付了款却找回很多很多零钱。   他揣着那个不知道送往何处的手套,还有一堆皱巴巴的小钱,一叠崭新的大钞。呆立在大风不断的十字路口。   那个时候,她在那个橱窗的面前,像是丢失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但是仔细一想,她并没有丢过任何东西。   ——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未曾得到过。   阴风吹得他脑仁发疼,风力之大使得行道树的枝叶咧咧作响如同哀嚎。可是帽子借由异能的固定,而像黏在头上一样一动不动。   对街的警车鸣叫起来,他吓得夺路而逃,没跑几步却反应过来自己参与杀害的,不过是一个黑手党的叛徒,压根不是警方干预的事情。   那种自甘堕落、潜行于暗夜的非法人物,从一开始就不会受到文明与法制的保护。   ——虽然说这句话的人,当时只是在告诫自己。   想起那个叫做尾崎红叶的大姐姐说起的话,他这才安心下来。好奇地望去,却见人群中那个女孩深红的发色已经脏污得没有了原本的样子。   眼泪从好看的紫眸里不断滚出来,流过脏脏的脸颊。   不断嚎叫的警笛和封锁了四周的路障,都让他觉得一秒比一秒更加烦躁。   27   中原中也发疯一般拨开人群冲了进去。   捏住她的肩膀试图安慰的时候,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其实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烦躁更甚,他一股脑儿将她按进怀里。   极好的布料顿时沾满了灰土和泥泞的潮湿。   这个由来奇怪的拥抱,持续不过数秒。因为当她发现他身上熨得平平整整的高档货的时候,她便惊愕而抱歉地向后退去。   她含着泪的微笑既像是感谢,又让他觉得是无形之中立起来的,拒人在外的高墙。   秋元真琴后退了一步。   那一小步的瑟缩,就让他听见了这个有声有色的世界里,什么东西崩坏破碎的声音。   “这位小弟弟,你和受害者认识?”   他仿佛什么也听不到,只能赶在她再一次后退的时候捉住她的手。把崭新而俗气的手套戴在她脏乎乎的小手上。   “啊,认识就好了。”中年男性这样说道,“我们还有调查死因和追查犯人的工作要做,侦察组总也不能就这样扔着她不管。”   中原中也抬头望着他的时候,看到的表情虽是为难,但眼神里深深的嫌恶却是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既然认识,你就带他回家吧。”   28   人群慢慢散去。   勘察现场和取证的闪光灯噼噼啪啪的闪。   他负气拉着她强硬地往外走。   回头之前,他曾远远地望过里面那个男人。那大概是她的亲人,他见过这个人曾带着她吃过地铁站旁边最便宜的馒头。   但那更是黑手党的叛徒,拒绝制毒的制毒师他上周刚刚看过照片。   “走吧,别看了。”   他将帽子摘下按在了她的头顶,几乎是推着她往前走。   ——别看了。   她的视野一大部分被压的很低的帽檐遮挡,只能随着身边的人踉踉跄跄的走。大风刮过面庞,眼泪流过的地方刀刮一般的痛。   她轻轻扯过他的翻飞的风衣角,稍稍挡了挡迎面吹来的风。   他拉着她跑了很远很远。他不知道穿过多少弄堂小巷,仿佛是下意识的,穿梭其间,在什么时候转弯都一清二楚。这些都是他曾经偷窃了食物和药品以后甩掉无数追来之人的路线,可是此时此刻,脚下的路如此熟悉,他却并不知道自己应该将她带往何处。   ——说起偷窃,他却是觉得这宗罪名应当是由她而起。   前面拐弯,通往的好像是刚才被自己杀害了的,前黑手党的尸体。中原中也不知道这时候黑手党的人是不是已经处理好现场,他赶忙停了脚步,不再往前了。   秋元真琴只是跑的累的够呛,而并没有在意他一瞬间怪异的表情。   ——这就是罪过。   他看了看双手,再看一看秋元带着的那双丑丑的新手套,忽然也很想买一双手套,把那些永远洗不掉的、污浊的东西遮掩掉。   这是因她而起的罪,他不负责任的想。明明都觉得活下去也只有痛苦了,明明觉得就这样饿死也无人问津了。那块面包却勾起了他对于甜美最原始的欲望。   ——渴望饱腹,渴望被关注和爱。渴望能够带来这些的,美好的金钱。   一旦在极度饥饿的深渊里,咬下了那块刚出炉的面包,那种就算饿死也无所谓的情感便一下子被满足驱散。他开始窃取第一块面包,他开始赚取第一笔脏兮兮的金钱。   ——恐吓、盗窃、欺骗。   中原中也看着面前不断喘息着的女孩,如同那个冬夜里的她一样,攥紧了裤袋里那叠不厚不薄的钞票。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的他却第一次开始动摇和后悔。   ——如果他从未沾染过这些,那么至少,还是可以一起面对这一切的吧。。   但是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把掏出了藏在裤子里的新钱。未曾使用的新币边缘锋利硬朗,割伤了他干燥的虎口。但是这种小伤,特别是在冬天,他是完全没有任何感觉的。   “……拿去。”   秋元真琴抬起了头,眼睛里有的除了惊奇还有疑惑。她没有接。   “算还你三年前的,连本带利。”他拉过她的手,就往她的衣袋里放。   红发女孩挣扎起来,正如他当时倔强地扭过头去。   “你需要钱。”他笃定的说。   她没有说话,只是挣扎的动作略微停止。秋元真琴缓慢地抽出了被捏在对方手中的手,其上的新手套还带着一个小小的标签。   “……你怎么知道。”   她看向中原中也,可是对方却偏开了蓝色的眼睛。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警察,是不会来了。”他似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说。   女孩低下头,眼眶疼痛而且灼热。   即便是养父平日里及其隐蔽工作,但她也可以隐隐察觉这份工作的不自然。   利益的巨轮推动着每一个黑手党不论是否愿意地做事。不能继续提供利益,还有意脱离的人,即便走入阳光,也不可能收到阳光的庇护。   “你说的对。”她攥紧了带着手套的手,似乎这样可以更热一些,但是事实上,她只是哭腔更重了,“……不会来了。”   一个黑手党收养的,来路不明的儿童,恐怕也没人会来照料和关注。   劣质的棉服的表面,接线口处钻出半点绒毛。她没有伸手去接他几乎要僵直在冷风中的手指间攥着的一叠新钞。   30   那个金盆洗手的人,没有属于他自己的葬礼。   秋元真琴穿着新的衣裳,一身素黑显得人老气了不少。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配上故作成熟的衣饰,真有些让人觉得好笑。   中原中也陪着她站在滨海的沙滩上。   咸湿的海风捞起她逸散的红头发,她缩着脖颈,半张脸埋在呢大衣深黑的立领中。   他很想说些什么,可是侧着脸看着她专注地看着空无一物的远处,却不知道由何开始。看着好歹不再流泪的秋元真琴,他默默地把她糊了满脸的碎发撩到后面。   她深紫的眼眸定定地注视那双估计分明的手从眼前掠过的景象。   “知道吗,中也君。我是真讨厌这头发。”   中原中也因话分心,一个没拢好,漏出的几缕发丝又被吹散开来张牙舞爪。   “这个颜色,就算碰上悲伤的事情,都还是显得喜庆。”   他深知自己嘴笨,不知道如何接话,便只好道:“高兴还是伤心,自己知道就好,何必连累这么好的头发。”   顺滑的酒红色很像他平常最喜欢的那种芳醇的液体。   中原中也站在她的身后,似是拢着她的头发,一手却把新钱全部悄悄地,塞进了她的外衣口袋。   他的手腕冷不丁被人扣住。这就好像偷钱的时候被抓现行一样惹人心惊肉跳。女生偏低的体温渐渐透过皮肤传来。   橘色头发的男孩抬眼,女孩并未转过头来。海风呼啸,他听见一句问话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刚刚就想问了,中也君。”   她顿了一顿。   “这钱,真的是搬砖来的吗?”   橘色头发的男孩兀自向前走去,暗海把他的背影显得更加单薄。他没有看她,也没有很快回答,而是向前把手一伸。   近岸的潮汐顿时改变了方向,仿佛听从了他的指挥,违背重力,越爬越高,汇成一个巨大的水墙。远海的风霎时就不能企及他们的所在之处。   “我的异能力是操纵重力,就像这样。”他转过头来, “一天运多少重物可都不在话下哦。”   她完全被异能引发的壮观场景吸引了注意,一点都没在意他刻意而心虚的假笑。   “……好、好厉害。”她的双目像是泛着兴奋的光芒,少女轻轻喃道。   中原中也按了按帽子有些不自然地笑笑,转过头去。他没办法安慰自己,虽然自己并没有明确地骗她,可是从结果上来讲,这并无差别。   31   秋元真琴看着中原中也的背影,忽然觉得就和之前的立场置换了。从小清楚缺少金钱有多么难过的她对于这种境况尤为敏感。   他穿着中高端的衣装,他有着可以过活的收入和工作,他有令人艳羡的异能力。他应该拥抱一个更加崭新的未来,去告别那个在巷口饥寒交迫的童年。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味地把钱送到她这样的无底洞里去。   “我去商场洗手间里整理一下衣服,”她果不其然看到男孩子对这种事情不好追问的反应,继而笑道,“我去咯。”   对方没拿眼睛看她,忙不迭点头。   余光内,那双匀称的小腿很快转了方向,一步步离开他的视野。   32   想起那时候被留在海风中许久的自己,中原中也不由得心生烦躁。他看着早已经冷的失去香气的饭菜,愤然离席。   ——丢下我一次,难道还不够吗。    ☆、阵痛   33   此时正是午后,天光明亮极了。把他一身浅灰色的私服都打成了和白衬衣接近的颜色。   警车的鸣笛声就像和十年前的那时候重叠起来,让人焦躁不安。   破败的大楼面前,数量警车和媒体的直播车相对。拥堵在门口的,除了密密麻麻的如同鸭群一般的人头,还有吊高的收音杆和摄像机努力地往前伸着。   中原中也停下来脚步。远远望去,从门口的楼梯上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酒红的头发,暗紫的眼眸,轻抿着的缺少血色的嘴唇。   秋元真琴出现的那一刻,噪杂的快门声和提问声像爆沸的锅中水,立马把气氛弄得涌动不安。   无数的话筒黑压压的向前伸着,仿佛要捅进她的嘴里。那些踊跃的人群,眼里全是焦躁而质疑的光。争先恐后的记者们一个紧贴着另一个,在不算炎热的天气中争得面红耳赤,汗渍都在衣衫上晕开。   ……   “请问为什么出动了如此多的警力还不能抓住黑手党的要员?”   “请问来自北海道的您于下月上任是真是的吗?”   “警方有没有后备方案去夺回制毒者呢?”   “请问您……”   ……   快门的闪光此起彼伏,惨白的颜色在她的脸上明明暗暗,似乎连那不曾动摇的眼底都会被搅起涟漪。   嘈杂的噪声和眼前不断晃动的设备让人忍不住感觉头晕目眩。   秋元真琴只眼见了远处那抹如同夕阳一般厚重的橙色。他一个人在远处默默注视着这里,蹙着眉,静默的立着。仿佛和这里几乎让人窒息的吵闹完全隔绝。   ——太远了。   这条宽阔的街道,和十年前的一街之隔相比,就仿佛无法跨越那样,远的绝望。城市新旧交叠,世界变化万千。他同样是在没有霓虹的地方看着她,只不过他当时焦急地接近拥抱,现在则迟疑地止而不前。   晃动的机器在提醒她代替警方做出回应,秋元真琴终于回过神来,她收回了放远的视线,张了张口。   “我本人……”   仿佛相隔不远的神社响起钟声,香火在黑暗中落下烧红的灰。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只觉得世界如同扭曲。他们附着身子看着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腥热的气流似是拂过发丝,甜味从鼻腔内上涌。   铅灰的天映入眼帘后极快的暗了下去。   34   中原中也在她开口之前就觉得有点奇怪。   明明今天带了妆的她为什么现在看起来是那么的苍白。仔细打量了一下却没发现身上有什么伤口,他在暗松了口气。   芥川那个性格,他既然已经亲自交代过,也断然不会弄出什么大伤才是。   中原中也一边将帽檐压得更低了点,一边低头往口袋里摸烟。   此起彼伏的尖叫让没夹稳的烟落了下去,他立马抬头。   站在台阶上的那抹黑白分明的身影就仿佛失去了意识往人群里栽。翻飞起来的酒红头发更让她的肤色看起来惨白如鬼。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不知是谁的叫喊使得现场更加躁动了起来。   警察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围堵着人群不让拍照和靠近。中原中也一跺脚正要赶过去,却见另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楼边赶到。   那个怎么看怎么眼熟的政府人员是他原本认识的坂口安吾绝不会错,他似乎也有些乱了阵脚的惊讶,但还是一边通着电话查看情况,一边抬手终止了那群警察的敬礼。   ——你要去做什么呢,中原中也。   心底陡然而生的质问让橙发男人抿嘴后退了一步,正巧踩到了方才掉落的烟。   “我是坂口……对,请尽快。还有以防万一,请让特殊病种的护工也务必过来。”   那个带着眼镜的男人拿着电话似是联络施救人员,口中喋喋不休的动作和冷淡镇定的目光都是他早就熟悉的样子。   场面变得更加混乱,中原中也逆着人群转身隐进了茫茫人海。   过午的日头,一刻一比一刻更加暗了。   35   ——走吧。   中原中也逼迫着自己往回走。他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坂口安吾一定可以很妥当地安排好后续的事情,而他自己作为政府要员无不知悉的黑手党身份只会给她带来更多的麻烦。   视野里只能看见自己那双漆黑的皮鞋,在不断延伸的地砖上重复着机械的动作。   他攥紧了双拳,面色不改地往前走。   『中也君……就别等我了。 』   他快步往前走。   下班的人潮拥堵在本就不开阔的路上,烟尘涌动,发动机的轰鸣在暗响。   他往前走。   人多的似乎把目见之处都给盈满,延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再怎么走远,都无法逃离人群密集的牢笼。   中原中也最终在一个路口定下,烦躁地仰起了头,松开勒紧喉间的第一颗纽扣,深深的呼吸起来。空气粘稠而又燥热,似乎让他觉得发根都开始冒出油来。   他难耐地转头,路口有一家不知道做什么的店。宁静似乎都能从氛围里面感受到,桔灯固执的亮着,把白炽灯的席位都给剥夺去。   半伸出来的绿皮招牌上,镂空的“慢递”文字里投出暖白色调的光。   36   急救室的灯暗了下来。   坂口安吾合上了书起身,暗暗舒了口气迎上当面走来的医生礼貌地问道:“请问这是……。”   主治医生看了眼男子冷静却也不失关切的眼神,又回身瞅了一眼急救室阖上的大门,沉吟了一会儿道:“紧急救治虽然刚结束,但是我们怀疑……”   戴眼镜的清瘦男人专注地凝神倾听,却得到一个近乎要消散在空气里的轻声。   他听到句尾,茶色的双目微微睁大。   主治医师低头致意了一下,为难地说道:“也不是很确定,我们会安排进一步的检查。”   “只不过,坂口先生,我想说这个几率……”   这个身着白衣的,博学多才的人悲悯地不说话了。   坂口安吾的眸子垂了下来,这是他思索的时候惯常的样子。   “……是吗。”他静默几秒,觉得在这件事情上也没什么忙可以帮,只能惋惜地道:“那麻烦您了。”   医师答应了一声,很快地夹着记录板离开了现场。   37   中原中也将店员递过来菜单缓缓打开。里面列上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咖啡,没有甜点,也没有通常咖啡店里会有的小食。他眉毛一挑,觉得这家店还确实有些古怪。   翻过做工简约到冷淡的手抄纸页,后一页除了剩余的茶类,还有一栏价格写着“不定“的慢递。   他的皮质手套指尖稍稍在这行一顿。   “会有人做这个吗?”   这家店唯一的服务生兼店长躬身道:“当然,先生。要是没有,我写着做什么呢。”   “……是吗。”他垂下了蓝色的眸子,淡淡地应了一句,“这些人一般都会寄多长时间呢?”   一脸白花花胡茬的店长听了便笑着:“三年五年的都有,以前还有个女孩过来做过七年的。啊,说起来这一单今年也就要到期了。不过这些我现在不做了,只做一些一年内的。”   中原中也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去。   “毕竟,我的年纪也大了。”老店长说着,丝毫不带悲悯的神情,只是一点微笑挂在嘴角,“说不定过上几年的哪一天就不在了,还怎么把业务做下去呢?”   店长老人黑色的塑料框架镜笨重地夹在鼻梁上:“先生你也想寄吗?”   “不了。”中原中也似是想起什么,重新低下头把纸页往前翻,勉强在众多咖啡饮料里找到一个含酒精的,“爱尔兰咖啡,谢谢。”   “Irish Coffee一杯,好的。”店长得意地摇头晃脑,吐出一句优美的卷舌,在本子上记下,复而道:“这里面有酒哦,先生没开车吧。”   橙色头发的男人摘了帽子,摇了摇头。   ——他寄不了的。正如行将就木的老人,他自己的未来能有多久,也是完完全全不可预料的。   不知为何,秋元真琴在冬夜里的那个带着鼻涕的干笑在脑海里一晃而过。   中原中也深深地吐气,把菜单反手盖在了桌面上。   ——不可以后悔。他想。也绝不可以接近。   他只要期盼她可以平安就好了。不信神的他只要偶尔能够祈祷,那突然的昏厥只是由于早年穷苦而造成的体质薄弱,便就是足够了。   中原中也焦躁地双手扣紧撑在额前,心里面的慌张以可怕的速度扩散开来。让他从未对酒精有如此成瘾一般的渴望。   滚烫的咖啡伴着浓烈的酒气被放在桌面上,豪爽而热烈的饮料自然也不是被盛在精致的瓷杯里。简朴的厚玻璃杯中,深棕的液体被暖色的灯光勾边,摇摇晃晃地。   ——不会有事的。   她秋元真琴和他不一样,她是心向光明的善类,所以一定会有很好很好的人生。   他握紧了玻璃杯,自己对自己暗示着。正如同当初得知秋元真琴孤身一人去了北海道的那几天,他反反复复告诉自己的那样。   38   坂口安吾敲了门进入病房的时候,正看见她神色平常地将塑料板反着扣在桌上。那里面夹着诊断报告和各项身体常规数据。   他将目光收回到她的面上,口吻虽然刻意放得轻松,却也没有让人觉得被怜悯的尴尬感:“今天看你气色不错。”说着,.男人伸手向后带上门,步调自然而且从容地走近,拉了把椅子坐下。   “事情中间我就昏倒了,实在很抱歉。”秋元真琴的面色其实并不如坂口安吾开口夸赞的那样有所起色,因为接受了吊水,已然有些浮肿。不过即便如此,她的眸光镇定,锐利,所以还是显得有些精神,她试探着,张开有些暗沉的嘴唇问道:“……不知道,我们的人是否顺利安□□去了?”   坂口安吾似是被她的问题噎了半拍,眨了下眼才反应过来:“我说秋元,你倒是考虑一下自己的状况啊。”   他偏头推了推眼镜。   ——这样一来的话,精心准备好的让她安心接受治疗的一大堆谎言,岂不就无从出口了。   坂口安吾双手交叠,眸子微垂,睫毛根根分明地将好看的茶色掩了一半:“是啊,和你的想法一样,已经安□□去了。”   秋元真琴弯起嘴角,淡笑着缓缓点头。   “那就好,”她有些倦了一般往病床的床头靠了靠,深紫的眼眸却是看着手背上的针孔,“港黑要是知道自己拼了劲想捉回去牟利的制毒师,竟是今后给我们提供情报的人,不知做何感想。”   坂口安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茶色的眼眸暗了暗,但还是就着女子的话接下去:“……那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如果可以,我希望港黑到解散为止都不要明白自己是失算在什么环节。”   他往椅背上靠了靠,颈椎的酸痛让他仰着脖子似乎是在做放松:“所谓间谍……如果不能永远埋没在档案里,如果不能永远承受遗忘和孤独,就是失败了的意思。”   医院里的日光灯亮的很,他眯了眯眼,徐徐地呼出肺里的空气。   ——对,就像我一样。   秋元真琴垂眼看见的是他西装裤脚上的褶皱。她以为,评述一个间谍应当是如何,再不会有人比他更有发言权。可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句话里有一些无力的情绪。   女人收回视线,继续盯着自己盖着的,洁白的被子。   “是,您说得对。”   坂口安吾沉默了片刻,不再仰着脖子,马上回到了正常坐姿:“……抱歉,我不应该把气氛带下来。这对你的治疗不好。”   她虽则半卧在床,却还是微微倾身低头:“请您不要在意。”   酒红的发丝有一些已经掉落在苍白的床单上,剩下的却也干枯得不中看。秋元真琴收拢了手指,被褥就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沟壑。   “身为警察,就不得不时刻保有坚强的内心。”眼前的床单就是雪白的背景,令人害怕的病理数据似乎就在那之上浮现,她抿了抿干燥的唇,“因为身体疾病就心存恐惧的人,又怎么能够在面临生死选择的时候一直遵从自己的正义感呢。”   坂口安吾看着被攥出狰狞褶皱的被套,目光上移,却看见她为了平复呼吸而起伏的肩和胸,还有沉静而不带潮湿的目光。倔强昂着的的脖颈脆弱的像是可以一把拧断,可顾盼时透出的筋线,倒宛若男子那样刚健锋利。   “嘛,不管是怎样的人,都是有害怕和恐惧的权利的,”坂口安吾瞄了眼手上的表,“不过,你这样坚强,我当然觉得更好。”   他站了起来,似乎是起身要走,但是还是到床头检查了一下暖水瓶里的水是不是还充足:“我也不耽误你休息,之前的街头监控里面我还看到了干部中原中也,我想去确认一下事情是不是都妥了。”   秋元真琴的呼吸一顿,盯着床单的眼眸因为睁得太用力而似乎有眦裂的同感。   “……怎么了?”坂口安吾觉得动静有点奇怪,回头问道。   男人震惊地吸了口气。   她干燥的双唇轻启,混杂了彩妆的水渍从脸庞滑下。浑浊的,带了点眼线的黑,在被单上丑陋的晕开。   悄无声息地,她看着白茫茫的墙面,连一句哭声都尚未发出。    ☆、沉默      26   自那次分开以后,中原中也已经一个月没见过秋元真琴了。若不是他派人去打探了消息说警署之内没有人员死亡,他几乎都要以为她就在那次昏迷之后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不过中原中也觉得这实在是在正常不过,一月之期已到,甚至已经过去了一周。秋元真琴必然已经正式就任,接管资料,并且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了。想到对方可能会出现的反应,他就觉得秋元真琴不再联系自己是情有可原。   坐在办公室前,他伸手把看过的报告□□了碎纸机的开口。机器在嗡嗡的响,纸页上,她的证件照被冰冷的机器一毫米一毫米地吞吃入腹。秋元真琴的眼里藏着凌厉的光,好气色的唇微微地弯着,那么自信和骄傲。那是她从未在他面前露出的表情,哪怕他非常,非常地想要亲眼看见。   男人就好像送别什么人一样,目送着纸张的最后一毫进入机器,然后缓缓地垂下了眼。   好不容易这一次,不是她刻意不辞而别,他却还是没办法亲口和她道别。   ——再见。祝你未来一切都好。   碎纸机完成工序以后发出嘀嘀的促音,中原中也缓慢地用指尖关上了开关。   ——多想对你说一次,祝你一切都好。   男人扶住了额头。   27   中原中也这回换了一辆车驶在路上。原本他所钟爱的那辆黑色林肯则是被停在了车库里。他现在开着的白色小车怎么用怎么不习惯,似乎随意一活动,手肘就会磕上狭窄的车壁。   ——但是没办法,这次的港口黑手党的器官交易是认准了这辆车进行的。   紧凑型的车厢内烟雾缭绕,中原中也接着呼出一口烟气。他一手支着头,手肘撑在窗沿上,把着方向盘的另一只手娴熟地调整方向。   面前的道路逐渐延伸,他一瞥对街市立大学附属医院的门口,发现接头的人还没到。斜眼一扫车载时钟,发现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五分钟。   他讪讪挑了挑眉,打满方向调转车头准备先绕到别处转一转。   ——真正隐秘的交易,是不会提前那么久就让人看见接头人的。   阳光从车窗内斜射进来,随着车头的调转渐渐变换着角度,把他夕照一般橘红的头发映的更亮堂一些。   医院门口,走出来了一个棕栗色头发的白衣女人。   品味复古的收腰装束和周围软乎乎的时兴森女风格格不入。略带反光的人工绸在其身上虽没有廉价感,但是却从四周驯顺的棉麻料子里孤僻地闯进眼帘,而后又因为车子的运动消失在了不远的后方。   中原中也仅仅只是扫了一眼,便淡然转过头去。   行车不过数秒,他忽然猛踩了刹车。   性能不算好的白色小轿车发着尖锐的杂音滑行了一段距离。好在这条路此时并没有很多车经过,不然必定要有司机破口大骂。   男人将礼帽草草扣在头上翻身急急地下了车。   甩上车门动作因为动作太快而发出了比较大的声响。   原本只是一边走着一边注视着地砖的她抬起了头。   暗紫的眼眸本来只是平淡地抬起,却在见到面前的人后惊愕地瞪大。   白色的鞋跟戳在了原地。   中原中也有些后悔这样冲动地出现,他逆着刺眼的阳光挣扎了一番无话可说,只是眼见得几步开外的秋元真琴暗紫的眼眸里情绪很快沉静了下来。   虽然发色变成了棕栗,但是这绝对是秋元真琴没错。庄重成熟过了头,而天真浪漫不足的着装因为她严肃的表情而似乎更带了冷硬的意味。随风荡起的白色的裙就好像坚不可摧的盔甲,含着硬骨的腰封一丝不苟地在她消瘦了许多的身上束着。   这让他有点心疼。   28   她抹了很显苍白的暗酒红色唇。好看的唇角狰狞地抽动了一下,他都不知道这应不应当算笑。白色的细跟鞋重新动了起来。他看见她向她走近,还带着手套的手不自主地攥紧,几乎都要出汗了。   他的心里蓦然而生一丝害怕的情绪,他本不该来的,他根本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汗水似乎弄湿了叠穿在马甲内侧衬衫的时候,中原中也忽然觉得对方无袖的衣裙太过于单薄。   “……你穿得太少了。”在她站定的时候,中原中也别开了视线。深蓝的眼眸,落在她身后医院的高墙上。   秋元真琴低头看了看被冷风吹动的裙摆,笑着忍住声线的颤抖。她吸了口气抬头,笑得温和而又婉转:“什么时候的事?”   ——心里暗暗的预感让她觉得,或许她问得太晚了些。   相识十年有余,他自认为他们之间是有这样意会的默契的。此情此景,中原中也不认为她会想问其他的问题。倒不如说,如若不是要来问,她或许都不会再开一次口,说一句话。   ——但是很抱歉,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办法给出你所期冀的答案。   他的目光从医院的高墙上移回她因为换了发色有些违和的脸上。暗紫的眼眸里,本就渺茫的期待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完全暗淡了下去。   中原中也的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地低哑:“在海边的那天就是了。”   话语的音尾带着几乎消散在风里的气声,他自己浑然不觉这句话的说出如同心里卸下了千斤重担。一直欺瞒的做法,对于他自己而言,又何尝不是难以忍受的痛苦。   海边。   十年前那套高档的呢料子,咸腥的海风翻滚不止。他举起了手臂,大海汇向天空的壮景,就仿佛海神波塞冬朝这个稚嫩矮小的人类肃立。隔绝了夕阳辉光的厚重水幕让她欢呼不已,错过了男孩眼里飘忽不定的情绪。   撤去异能之后率性的水墙就想她此时回忆的画面一样,一下子崩塌下来。碎裂的只剩下白沫。   “……这样啊。”   她点点头,就好像平常听他说了什么事情那样伴着微笑。然而嘴角即便是用力地上扬,却还是扭曲成了其他的表情。   泛着水汽的紫眸从他的身上移开,秋元真琴直着眼转身要走。   在中原中也反应过来之前,他就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没有回头。   “你的头发……”   从秋元真琴的背后看去,只是觉得被染过的深棕头发似乎不再柔顺了,有些干枯,质感也不如原先酒红色的时候富有光泽。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是听语气似乎是故作轻松地微微地嗤笑了。   “改变形象罢了。”   她的腕从他的手中脱开,她径直地往前走。没有回头,更无告别。   耳机里机器的提示音响了一下便自动接入了语音。   “中原先生,可以拿货了。”   男人还想多看几眼,但还是咬牙坐进了车里。多年在不见天日的社会里生存的经验让他很快调整好嗓音:“好,我现在过去。”   钥匙轻轻一拨,发动机的轰鸣响了起来。   29   回到总部,坐在熟悉的环境里,中原中也才从晃神里面回来。他方才和秋元真琴的会面虽然确实是偶然,但可疑的地方却非常的多。   点起的烟迟迟没有送入嘴里,烧红的烟灰径直掉落在地上。他靠着窗沿,皱着眉头仔细思索,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倒不是说他中原中也有什么受虐倾向。真琴冷淡的态度虽然可以理解,但是他觉得按她的性子,反应应该更激烈一些——比如现场拔枪什么的,都是有可能的。   琢磨到这点的时候,中原中也才想起来她那身衣服并不适合带枪,也就是这一点才让他明白深刻的违和感从何而来。   ——今天是木曜日,警察署理应上班的时间。她并没有穿着警服,也不在工作状态,不知道是休假还是如何。   他从窗台边走回来。反手把烟掐在烟灰缸里。原本想要处理近期的文件,却发现只要脑袋里一闪过她那双仿佛连高光都失去的眼眸,就怎么也定不下心来。   “啧。”他挠着橙红的头发,感觉身上都烦出了一团火。目光在内部通讯的固话上定了几秒,不断地给自己催眠了几番猛地抓起了电话。   “不用知会广津。”中原中也在话筒内连自报家门的步骤都省了,“你现在过来,我有私事要你办。”   30   从属于武斗派的立原看到要调查的人之后,只敢在肚子里一脸懵逼表示自己不是情报处的人。他心里默默筛选了一下情报处靠谱的人都有哪些,目光移回手上那张秋元真琴的报纸上。“这是……那次和芥川君交手的警察局负责人?”   中原中也点头闷了一口苦的要吐出来的黑咖,面部近乎扭曲地一边咋舌一边道:“对,就是她。我需要知道这个人现在在警署是什么情况。”   “这个月月初本应该会有的就任声明……”中原中也懊恼地放下杯子。   立原道造恍然点点头,“您是怀疑这个警方人物有其他身份吗?”   他显然忽视了中原中也懒得解释侧过脸去的神情,匆匆就离开去办事。   合上房门的时候,立原嗅了嗅自己绿色夹克上的烟味,莫名咧开了嘴有些开心地笑着。   ——什么嘛,调查警方算什么私事,中也先生实在太客气了~~~~   31   中原中也工作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但他并不打算在大楼里睡一夜,打了个呵欠就在抽屉里面一大堆型号各异的车钥匙里面胡乱抓了一把,踹进了裤兜。   车库里的气味难免不好,他蹙起眉。   拿着车钥匙开启了其中一辆线型流畅的黑色轿车,他原本对这辆性能一般的车子都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前段时间却因为接送秋元真琴而使用过好几次。   她两眼放光地扒着车顶,激动不已地说着这辆车的烤漆多么多么有质感,一看就是高端货。坐进去的时候在宽大的座位里疯狂的扭动,感受座位的皮质是多么多么的好,害得他只能一脸嫌弃地强行给她扣上安全带……   他咋舌一声,甩上了车门,双手重新□□裤带。中原中也面色不善地只穿着单薄的衬衫和马甲往外走,索性连驾车的兴致也一起烟消云散。   皮鞋在地上磕着,发出令人舒服的声响,裤袋里的指尖触碰到手机微微的振动。   橙发的男人在空旷的车库内站定,习惯性斜眼一扫附近无人后划开了屏幕。   『今晚零点请你到居酒屋来吧。 』   拇指顺势一滑,果然邮件末尾还附上了具体地址。他瞥了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在心中估摸了一下距离,深呼了一口气原路返回掏出钥匙。   车门锁应声而开,他拉开门坐进车里,尽量控制住自己不去在意方才短信里那和从前早已不同的语气。   用上了敬语,没有了署名。   虽然即便没有署名,他也可以知道这封短信是谁发来的。   中原中也在起步时有些自嘲地笑了。   ——因为这是专门为了欺骗而捏造出来的,“企业家”中原中也的手机号。    ☆、欢乐颂   32   居酒屋这种地方,他不常来,到了地方以后他才发现那是一件已经说不上是居酒屋的大店了。服务员带领着来到包厢,拉开移门的时候,中原中也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没有带钱包。他有些尴尬无措地站在门口,看到里面一桌子的菜和端庄跪坐,妆容精致的女孩。只不过她只是凝视着对面的那堵墙,面无表情,既不欣喜,也不愤怒,更没有哀愁的神色。身旁的服务员朝中原中也深鞠一躬便离开了。   男人舔了舔嘴唇,进了室内把门拉上,然后做到了她死死盯着的那堵墙前面唯一的位置上。   常年没接触过这些礼节的中原中也跪坐的时候总觉得全身拘禁的慌。   “真琴。”   他微微调了调坐姿,想着还是弄清楚今天的主题是什么再说,“你……”   女孩穿的素净,但是妆却比往常厚重了。可是再厚的妆都掩盖不了脸上气色不好的事实,疲惫的神态还是会透过其他的东西表现出来。   秋元真琴深棕的头发披垂在肩,她稍稍抬了抬手做了个请:“请试试看吧。”   中原中也视线稍移,看见她的指甲盖上毫无血色。他忍不住皱眉开口:“真琴!你最近很奇怪,你究竟——”   他湛蓝的眸子猝然颤了颤,自己刹住了话头。   ——他能讲什么呢?   深棕色发丝的女人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收回手来叠在膝上,坐姿庄重,眼神却已经偏离了面前的人。   正红色的唇色原本是警察这类公务员妆容的大忌,但是她最近似乎偏爱过头了。   “我是一个警察,却很不幸……得知了令人绝望的消息。”   秋元真琴的语速很缓,紫色的眸子在店内的灯下有些亮亮的。居酒屋就是这样,会一直营业到天明,所以不会因为深夜打烊让人觉得焦躁。亮堂堂的夜深人静,更容易让人清醒宁静下来。   “要达成我的愿望,看来是不可能了。”她吸了一口气,暗紫的眸光缓缓移到他的身上,“我在神社面前许愿,说想要和身旁这个人一直像这样亲密无间。”   和室包厢暖黄的灯光下,她的脸像罩了层金色的纱,终于不再那么苍白。正红的唇色,似乎也带上了古调的珊瑚。棕色的头发有些毛躁地搭在肩侧,她静默地闭上眼。   一个月余前的神社前,他们曾并肩而立。   中原中也心下一惊的同时,又好像面前杯里的茶,一点一点慢慢冷下去。   “得知你是黑手党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们并没有亲密无间。你始终对我有所隐瞒,从来不让真实的自己让我看见。”   他只觉得有什么哽在喉间,但是却说不出来一句辩解的话。秋元真琴的眼眶慢慢发红,声音也变得有些颤抖。   “……但错的是我。我没有权利要求你必须对我毫无掩饰,而我自己,也从来没有把内心真实的想法告诉过你。”   “我没有说过我很喜欢中也君,没有说过想要和中也君一直在一起。十年前没说过,回到横滨也没说过。”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虽则有些惊讶,但更是带了点欣喜的。他长久以来未曾说出的话语,却借由她的口中说出,让他不由得脱离了实际,半张着的嘴很快地咧开成笑容。中原中也湛蓝的眼睛极快地眨了眨,不由自主支起上身前倾,带着欢喜的急促开口:“真琴,其实我——”   他本以为他表明心意的话,她就会非常开心。可是话才到一半,她明明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眼里打转了很久的泪水却更加快速地滚落下来。   “而现在……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会去想。”她睁着眼望进男人的眼中,眼泪只滑下稀薄的痕迹,“……求而不得的东西一直以来都困扰着我,但是请你过了今晚就当作我从未这么说过。”   “因为长久以来的感情,就像被疾病侵染一样,很快被疲惫和痛苦取代。”   笑容僵在了男人的脸上,他忽然从不切实际的欣喜里坠落回现实。   他不想听到,接下来他隐隐预感到会有的话。   她的声音仿佛消散在了空气里,随着弯起的微笑最后一行泪从脸上直直地像星屑一样滚下来。   “……这让我非常怨恨,所以想要结束了。”   亮蓝色的火焰在他的眼中熄灭了,中原中也垂下了眼睫,缓缓又变成了跪坐的姿势。   “抱歉。”他说着,桌下的手指渐渐攥紧了垂顺贴身布料。   。   眼前的秋元真琴熟悉但又陌生。哭泣的面容早已不似当初被他按进怀里的那样泥泞和狼狈,她就那样挺直着脊背带着泪痕微笑。   那种近乎崩溃的脆弱姿态,就仿佛在十年前的那个夜晚被永远地丢弃在了过去。   ——他和她都是。   “但是虽然想要下定决心,却还是挂念着我亏欠了你太多。”她几乎瘦的只剩下白骨的手按着一张卡往前推了寸许:“请您收下吧。”   男人看着那张普通的□□有些疑惑地回望了她一眼。   “这东西不会对黑手党有什么伤害的,您放心吧。”   中原中也抿紧了唇偏过视线。   ——不是的,他不是想听这些。   “请收下吧。”   她看着他,操着敬语又重复了一次,他只得接过了那张卡。   秋元真琴仍然跪坐的得端正,她微微倾身。那几乎是告别的拜礼让人印象深刻。   “请您享用吧。”   她扶着脚边的竹席撑起身子,有些僵硬地站起来。秋元真琴微张了唇,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轻轻地再一躬身,从移门内退了出去。   33   走出店门的一刻,就好像踩进冰凉的水缸。夜风湿寒到让人想要颤抖,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就要在大街上狂奔起来。   她沿街一边跑着捂着那头棕栗色的假发,以免它意外掉落,那她就成了年少秃头的笑柄。   坐上安排好的坂口安吾接应的出租车的时候,里面的暖风熏得她一下子泪流满面。   她赶忙坐进去,甩上车门捂紧脸。   “快开车吧。”她哆嗦着说,咸水顺着脸颊不住地流淌。   秋元真琴紧闭着眼,只觉得对方越过来帮自己扣上了安全带。这么熟悉的动作,让她再次记起来被他丢弃在店中的那个人曾经的温暖。   “开车啊!”她哭喊。   “现在是红灯。”坂口安吾说。   发动机的闷响声里,忽而混进了无比熟悉的喊声。   “ まこと!”   她咬紧了牙关。   “ まこと!”   她想抬手捂住耳朵,可是毫无用处。   那个男人的声音总是会第一时间地撞入耳膜。   ——他一定是在街角四处顾盼着呐喊。   坂口安吾伸手打开了音乐,CD碟里高品质的交响乐顿时充盈了车厢。   ——听不见了。   她睁开眼睛,如释重负地放下手,又仿佛怅然若失,忽然很想回头。   绿灯一亮,车子果断地驶离了这里。   “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因为化疗的药搞得我全身都在疼。”   “可是你哭的时候还在笑。”   “那是因为……对啊,那是因为你播的乐曲。”   坂口安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好听啊,可好听了。”她瑟缩着身子,面色苍白翕动着唇:“高高兴兴的,这首叫啥来着,经常听到,可是记不起来名了。”   男人看着她的状态,加了点速度驶往医院。他一如既往沉静地开口。   “嗯,d小调第九交响曲 。”   ——啊,就是那个啊。   她瑟缩着掐住自己不断哆嗦的手,微笑着:“《欢乐颂》啊……”   ——欢乐颂。无词的序章。   33   没关系的。她和中原中也原本就是因为金钱而结下的孽缘。   所以只要清算干净,慢慢的,就会解开了。    ☆、信纸   34   ——他觉得他一定是疯了。   夜里的街道繁华而又寒冷,绿灯亮起,流水一样的车灯在血管一样铺张开来的道路上缓缓前行。   他只不过喊了三五声名字,嗓子就已经发哑。   ——她说,所以想要结束了。   结束什么?怎么结束?   那张攥在手里的□□让他几乎觉得像是被侮辱了那样愤恨,硌在手心的隐痛好几次令他想要将它捏碎。可是每每感受到卡身痛苦地弓起将要断裂的时候,他就再也没办法狠下心来。   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黑手党,就对着一张小卡片无可奈何。   他对她的爱慕,诚然,没有那张脏污得纸币就无从开始。可是如若想要清算这一切,为何不从那种生长在心脏上的,盘根错节难以拔下的毒瘤上开始呢?   你可以,你完完全全可以亲手揪住那深扎于血肉的根茎,把它狠狠的扯下,连着血肉模糊的心房一起。你只要说你怨恨我,再也不需要我。你只要按你感受到的痛苦的程度,把我所有的都剥夺走,让我也足够去怨恨你,就可以了。你那么坚定善良,总比害怕疼痛的我来说,要果决许多吧。   ——这又是一个笑话。   原来中原中也这个出手狠辣的犯罪者,也是会害怕疼痛的。   那张他曾几欲捏碎的□□,最终被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上衣口袋。   35   “中原先生,您昨天早晨吩咐我要的调查我已经整理好了。”棕色头发,脸上还贴着个创可贴的男人端正地立着,颇有一种自豪感。   对于立原道造来说,中原中也简直是他在港黑里面的偶像,是他最最崇拜的人——当然这些话他从来没有说过。因为在黑手党内部,最受尊敬和仰慕的人必须是首领。他不愿意给自己,或者中原中也本身造成麻烦。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每次对中原中也的任务最上心了。比直系长官广津甚至樋口一叶要走心多了。   “好。”中原中也点点头,眼底的黑眼圈颇有些深,“你放着吧。”   按照上次中原分配事项的重视感,立原还以为中原中也会即刻查看,而不是现在一副嗓音沙哑兴趣缺缺的模样。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褒奖的青年不由得有些失落地撇撇嘴,但还是将后续的话说完:“因为我们也不能直截了当地入侵警方的数据库,所以谨慎起见只拿了表层的资料。另外,因为秋元真琴的职位特殊,所以也有可能是不被记载,或者记载的信息是编撰的可能。”   中原中也闭眼,微微点头:“好,我——”   接下来是几声嘶哑的咳嗽声。男人过了好一阵才放下捂着的手,“我知道了。”   立原的神色里难免担忧,不过上司看上去也不是气力衰弱的样子,便问:“恕我直言……您宿醉了?”   橘发男人干笑几声,声音稍微开朗了些:“昨晚是喝多了点。”   对方点点头,知道有些事情不好过问,便上前把文件放好了:“中原先生下次想喝酒,就别一个人,请把我叫上吧。”   “我可是想蹭您的红酒很久了呢。”他眨巴着眼,露出开玩笑时常有的,狡黠的光。   莫名的关切感中原中也并不陌生,其实,也正是这样来自各种各样狐朋狗友蛇鼠一窝的共犯互相挨近的感觉让他越来越喜欢黑手党这个不赖的地方。   他温和地笑,同样揶揄了回去:“滚,老子的酒你想白喝?先给我拿了实绩来换。”   立原马上立正站好,假模假样地学着警察敬礼:“是!”   36   立原出去的时候照旧带上了门。   中原中也抬眼望了一下桌边不厚不薄,大概只有□□页纸的资料。一手拿过来一手漫不经心地打开了碎纸机的开关。   那是他爱慕了很久的,善良的女孩。   他撩起第一张,压根没细看就伸进了碎纸机。第二页赫然印着的是她最近的电子消费记录。   ——一个月的花销少的让他心疼,即便这只是电子消费的记录。   他随意扫了一眼,准备把第二张也丢进碎纸机的时候,忽然在末尾看到了一项“假发。”   中原中也忽然全身震了一下,下意识想把第一张给□□,却发现它已经完全成为了碎末。不过好在第一张应该是她的个人信息,反正他本身就了如指掌。   ——假发。   中原中也攥紧了第二章汇报单,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心仿佛被提到了喉咙,呼吸有点困难。   他忽而想起了她枯燥的棕色长发,苍白如纸的面容,消瘦不少的身形和明显不足的精神。   『因为长久以来的感情,就像被疾病侵染一样,很快被疲惫和痛苦取代』   他原本并没注意到这古怪的比喻是因何而起。   『这让我非常怨恨,所以想要结束了。』   中原中也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翻开了下一页。   ——警察局内部的停职通告。   再下一张   ——邮政局退返件的记录。   中原中也倒是觉得看了第二张的记录以后什么都看起来可疑。他迫不及待地掀着报告,直到最后一张。   这是她两个月前购买的人身意外伤害的保险单子,一式两份中保险方的复印件。   “人身伤害啊……”中原中也随意读了一下里面的条款,思忖着大概很多警察都会为自己买一份这样的保险吧,这倒是没多大问题。   他一边浏览到最后一张,一边思考者自己是不是应该也买个保险……毕竟黑手党……   ——呸呸呸。   中原中也为自己十分荒唐的想法感到不满,因为他根本没有可以用来做保险的身份证明。   他将这些剩下的资料叠起压平,放进抽屉。有些惭愧自己接触了两次居然没察觉出她是重病在身。   心绪走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到周身有些沉重。很想去帮点什么,但是想想对方昨天说的话,觉得自己如果再次出现大概会刺激情绪。这对治疗要是有影响,那他就真的会后悔不及。   中原中也看了看窗外川流不息一派繁忙的城市景观,决定先从不可见的地方帮上一些。   他忽然记起方才那个邮件退返记录,决定去一趟邮局把信件领过来重新寄给原主。   37   原本做好了需要波折一番才能找到收信人的准备,却不曾想牛皮纸信封上赫然写的是自己的大名。   “您怎么了吗?先生?”邮政局的服务人员倾身问道。   “啊,不,”男子恍然回过神来,对着画着淡妆的职业女性礼貌地微笑了一下,“我没事,那么我可以拿走了吗?”   对方看见他的脸,竟诡谲地泛起红晕:“是,请您在这里签字,然后……我拍一下您的证件。”   拿出伪造过的证件,中原中也的动作没有半点不自然。   手续处理完毕,对方微微欠身:“您慢走,秋元先生。”   拿着封边都有些起毛的信件,中原中也只因为这一个称呼不自然地顿了顿。他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嘲笑自己上位多年居然连基本功都快忘记。   ——他既然是代替‘妻子’来取走退返的信件,那当然是姓秋元了。   邮局的玻璃门缓缓移开,他一边脚步不停,一边利落地拿钥匙一滑,拆开了信封。   从中抽出发黄的信纸,上面满是时间的痕迹和稚嫩的笔划。   劣质的漏水中性笔写出的笔划很粗,在粗糙的纸上略微发晕,好像毛毛虫在一行一行扭动。   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他将纸抖平,不意之间发出哗啦的脆响。   阳光正好,他垂眼读着上面的内容。   内心里隐秘的好奇和期待,一瞬间压过了他对于现状的担忧。   “中原先生敬启……”他微微发笑,眼里尽是温柔的神色。   38   阳光和煦地洒在他的身上,他已经走到了车旁可是却迟迟没有拉开车门进去。   信的内容虽有分别的伤感,但是幼稚的年纪里纯粹的感情还是如同温润的麦茶,一点一点的给人温和的愉悦。   折叠信纸压于胸前,他闭眼想起的,是街角那古朴沉静的慢递店。   ——穿梭了七年的心意抵达的不算太晚。   在某些意义上,他可能还不如秋元真琴那么勇敢。   眸光微凝,他捏着已然有了温度的信纸,甚至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心里的感情。   当时的她,是用怎样的表情写下这封信的呢?十岁的她,肉肉的小脸上是专注,是期待,还是一边逞强微笑一边泪流满面呢?   『“……所以想要结束了。” 』   昨夜,她眼里的水光微闪,低哑的轻声似乎还在他的耳畔。   心里面原本想踩着棉花一样的情绪就忽然被生生勒紧,堵得他有些难受。   “中也?你怎么在这里?”   收伞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很快意识到来人的他一把将信纸叠好,连着信封一并塞进口袋。快速收拾好情绪,可是开口的声音还是有点沙哑:“啊,大姐。”   收东西别扭的动作自然没有逃过女子的视线,再抬眼一瞥男子僵硬的笑容和发红的鼻尖,心思简直不要太好猜。   再侧目看看一旁的邮政大厅,尾崎红叶淡然发问:“喝酒了吗?”   “诶?”中原中也错愕地愣了一下,“哦,没有。”   “那就开车吧。”尾崎红叶悠然将手覆上他身侧汽车光亮的漆面上,“我要去商业街,你送我去。”   “……”莫名其妙地挑了挑眉,但中原中也还是应了下来,伸手为对方拉开车门,“……大姐请坐。”   中原中也的手扶住门框,以免她进门磕上,可是垂眸似是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尾崎红叶瞥了一眼他口袋露出的一角信纸,弯身坐进了车内。   他为她合上车门,随机绕过车头来到驾驶位。   尾崎红叶微微叹了口气。   ——立原说的没有错,最近他的状态很奇怪。   发黑的眼圈和疲惫的身形里装着的,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无力感。    ☆、是我错了   36   跟在尾崎红叶的身边,发色和气质十分相近的两人虽然在着装上走了和式和西式的两个极端,但是却莫名和谐。   本以为会想幼年时候那样被迫拿着各宗大小战利品的中原中也今天因为双手空空而感到更加奇怪。   “大姐今天想看些什么?”话一出口,中原中也就想要抽自己一个耳刮子。本来想要试探,不知为何不上心,一出口就是浓浓的导购腔。   女子嫌弃地斜了少年一眼,只见他自己似乎都已经后悔的五官都快扭曲,便不忍心再踩上一脚。   “没什么,今天想喝些小酒。中也你有什么推荐?”   “喝酒?”中原中也大吃一惊,“这种地方哪来什么好酒,大姐你早说啊,到我家去喝。”   “妾身才不要。”尾崎红叶皱起了精致的眉,以手掩口,“为了一口好酒,平白了落了小姑娘的口舌,多不合算。”   “哈?大姐您说什么啊。”中原中也被这个奇怪的脑回路震惊道,“她——”   拔高的声音后知后觉地被扼住,橙发男子发现了自己声音猛然拔高似乎吸引了周围服务生的注意力。他以目光将视线逼回去后,回首却看见红叶弯弯的眼底戏谑的笑。   “啧。大姐。”他不爽地一按帽檐。   “太宰没告诉过你,你有时候真的特别好骗吗?”   “大姐。”中原中也语塞,一脸几乎要皱起来,泄了气一般,“……您何必兜圈子。”   尾崎红叶沉默地盯了他一会儿,却忽然弯起嘴角意味不明地发出一声嗤笑。数十年前的光景一晃而过,她迈开了脚步。   细碎的花饰在发髻的边沿晃动,眉眼间艳红的妆像是沉默了一样。   在店里相对着坐下的时候,她就好像在那个少年的眼里,看到了曾经自己眼底也曾有有过的,清浅的白月光。   中原中也五官的轮廓比幼时更加硬挺了。   白色的山茶花悄然落地,沾在一地的鲜血上,霎时浸染成浓郁的殷红。   尚且年幼的她朝那个男人伸出手去。   被日光灼伤的眼眶,淅沥沥地留下了浑浊的液体。   侍者端上了两杯颜色奇幻,但酒味却注定不很醇厚的调味酒。   “它们很好看不是吗?”   尾崎红叶堪称的上是精致的手摆弄着那个玻璃器皿,里面奇异的溶液五光十色地如同棉絮萦绕在冰块的周围。   中原中也闻言垂眸看了看自己的那杯,回应很是中肯:“但是要想领略酒的本味,这是最差的选择了。”   “你说的对。”尾崎红叶轻轻抿了一口,放下了杯子,“好看的东西,未必总是好的。”   “它挺难喝的。”她闭上眼,一路的红色沿着那条巷子绽放,“它又酸,又苦,又辣。”   那个英俊的少年就这样趴在了血泊里。阳光刺眼地慢慢使得血液干涸。   她被所有人拉扯着后退,又再一次地隐匿于阴暗之中。   “阿红。”   “……活下去吧。”   ……   一饮而尽后市清脆的磕碰声,女人放下了酒杯,催下的眼帘绘着精美的妆。茜色的眸子里泛起了中原中也从未见过的水汽。   “不要到那边去。”   中原中也睁大了蓝色的眸子,一瞬间明白了意有所指之后那湛蓝的光便沉沉地暗了下来。五指扣紧玻璃杯身,他仿佛在液面上看见了她走在满是阳光的地方,胸前的警徽灿灿的亮着。   女人倾身而过,附在他的耳边。   “你要知道,这份情感会杀死她的。”   说完,她悠然地走出了店门。留着他一个人紧紧盯着前方空出来的座位。哪怕稍稍放松了一点,心里那道坚不可摧的高坝就会瞬间坍塌下来。   女人沉着气息走到了店外,一步一步踩的稳重,红了的眼角越透过了薄薄的粉底显出颜色。   ——快些明白吧,中也。你不可以和我走上一样的道路。   眼前有些湿润的感觉,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哭了。   抬头望去,天幕灰黑,淅淅沥沥地降下雨来。   37   一身酒气的中原中也很难说清楚自己是不是醉了。他神色恍惚地走出店门,迎着夜晚的冷风一打嗝,涌上来的就是浓重的酒精和果浆味。   酒精进入血液,带走身上热量的同时,面色却变得潮红。晚风悄然灌进衣领,让他冷的清醒不少。他伸手摸一摸口袋里温热的钥匙,准备来个黑手党风格的酒后驾车。   ——真不错。他想。他很久很久没有饮酒驾车了,托某个警官的福。   拿起钥匙正要开锁,他觉得腿边的衣料似是被谁扯住。   中原中也见惯了那种打醉鬼主意的混球,自己的同行都早已不屑于做这种勾当了,还是有人兢兢业业地执着于此。   他咋舌,沉郁的蓝里满是怒意和不屑。   “滚。”   手上没怎么使劲,稍微拉扯一下,就发现对方摔在半步远的地方开始揉搓着眼睛哭泣。   ——小孩子?   男人一下子脑袋清晰起来,视网膜内投射进的,是一个衣衫不整的少女,惊恐着看着他,深紫双眼满是吓出来的眼泪。   他动摇地往后退了一步。   五官和秋元真琴一点也不像,只是那个瑟缩的神态,和如出一辙的紫眼睛胖圆脸让他几乎是被扔到了十年之前的时空。   “抱、抱歉!”他赶了一步上前,把她扶起来。蹲在她的面前,他看见她手里捧着的小碗里,只有一点零碎的纸币。   刚才摔倒被散落的硬币在周围的路灯下闪着暗淡的光芒。   橙发的男子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掏钱夹里所有的钞票,包进她软糯却肮脏的手里。那把钱太厚,她似乎都抓不住。   女孩被惊吓到,开始挣扎。他发疯一般脱下了披在肩上的外套,裹住她的全身。   “你是怕冷吗?”   他拢紧了她的上衣。   “抱歉。”他不知道对谁而说。   “您……”女孩的眼里似乎已经崩坏,“您是要买我吗?”   中原中也冷的发抖了一下,兀自站起来往后退。   皮鞋磕地的声音清脆但又微小。   “抱歉。”男人的嘴唇在路灯下血色淡薄,他嗫嚅着低喃,而后沉默地回头走近了车内。   冰冷的黑夜里,霓虹一片。他双颊因为酒醉有些发热。   双手放置在方向盘上,中原中也忽然就主意一变,把尚未点火的车钥匙拔出,趴在了泛着凉意的方向盘上。   ——好累。   眼睫就这样沉重地垂下来,他很久没有这样喝完酒之后感到疲倦不堪了。   闭上眼,暗黑的世界里浮现的,全部都是今早开始经历的东西。   ——她是不是就要死了。如果是的话,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无所事事。   ——会有人救的了她吗?   他趴在方向盘上,觉得身体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中原中也很不喜欢这种脱离自己掌控,完全不是自己的努力能够干预的事情发展   ——他还可以再见到她吗?   车内温暖的空气让他沉重地闭上了眼。   听不见时间轻走的声响,他侧趴在方向盘上的睡颜安宁而驯顺。   暗夜让他的发色不再明晃晃的扎眼,垂下的睫毛像是雏鸡脖颈上柔软的羽。随着他的呼吸,宽厚的脊背在微微的起伏。车边的路灯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有暖暖的光斑映在他薄薄的嘴唇上。   ——唇薄的人是薄情的。   隔着透明的车窗看着里面睡着的人,秋元真琴毫无来由地想到这样一句话。   保险被打开的声音十分微小,难以穿透紧闭的车窗去唤醒这个沉睡的男人。   纤细的食指慢慢搭上温热的扳机。   路边昏黄的灯颤抖了几下,映照出优雅的细跟鞋边浅浅的水渍。   枪声终究没有在这个安宁的雨夜响起。   冰冷的空气拂过她潮湿的脸颊,被吹干的咸水刺得脸庞刀刮一般的疼痛。   中原中也静默地睡在车里,一辆卡车急速驶过路面的嘈杂声让他不适地皱起眉,转向另一边继续他清浅温暖的梦。   38   鞋跟的声音错乱地在巷中叩响。   自动□□的重量不沉,但是她垂着手却有种将要握不住的脱力感。   “你看,我说的没有错。你是不会开枪的。”   男人清亮的声音像是透过了一层雾气,在刻意的放低音量后柔软的像是惹人发痒的蒲公英。   她停下了脚步。巷子的那段,坂口安吾瘦削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踱出。   红唇轻启。   “……如果我开枪,那就违反了法律。”   “这个时候那法律出来说事吗,秋元总部长?”他的眼底温沉郁的茶色波澜不惊,“你拿着枪出来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这是违法的呢?”   指尖凉的几乎要僵硬,似乎稍有不慎,□□就会滑落在地。   她闭上了眼。   “您说得对。”   月光从云翳之中困难地挣扎而出,洒在她干枯的假发上。   秋元真琴叹了口气:“……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   那是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口气和一模一样的心情。   坂口安吾的目光沉了下来,然而他并未说什么,只是站直了身子不再靠着身后冰冷的墙。   “既然这样,就回去安心接受治疗吧。”   他转了身往前走,一边在口袋中摸索着车钥匙:“你总这样打乱修养和治疗的计划,医生会找我抱怨的。”   她站在原地,看向他的背影。   “请让我退职吧。”   坂口安吾停下了脚步。   “我已经没有办法,再去使用手中的枪了。”   他垂下了眼睑,似乎思忖了一阵子,终究还是没有表态。   “……先回医院再说吧。”    ☆、十年前的话   39   中原中也是被刺眼的阳光给照醒的,在车里面就这样睡着使得浑身不适,他伸了个懒腰,却差点打到车顶。   他迷迷瞪瞪地揉眼,看了看似乎已经开始忙碌的人潮和车流,翻了翻手腕。   ——差五分钟上午八时整。   他起身下车,呼吸着车外相对而言清新了不少的空气,满足地眯起了眼。就像一只餍足的壮年雄猫那样,冰蓝的眸子里点点光芒跃动,它嗅到了吃食的香味。   温暖的西式平民餐饮店里,炸鸡的香味浓郁的要人命。   黑手党先生几乎是和其他上班族没什么两样地端了热气腾腾的套餐,外加他很是喜欢的黄油棒。只不过行色匆匆的职场人员都是打包着边走边吃或者形式性地坐下来狼吞虎咽。中原中也却有种悠闲的仪式感。   摘掉黑色的手套,他捏起热气腾腾的鸡块,隔着油纸,烫手的温度和浓郁的肉香都让他兴奋不已。这种简单而廉价的早餐,在十几年前,曾是他一直没有机会享用的。   二十多岁的他,仍和所有的少年一样,对于肉类食物毫无抵抗力。   他张开了嘴。   “先生……”   一个人打断了他。怯懦的声音让他很快意识到这个人似乎有些为难的处境。   一张传单被递了过来。   中原中也垂目一看,大约是保险宣传单的样子,他没有伸手去接。   “放着吧。”他说。   那个似乎是在兼职的小童鞠了一躬跑远。中原中也则是继续专注于手上的炸鸡,一边吃着,一边随意扫着上面的信息。   鸡皮和瘦肉之间被油炸以后馥郁的油脂随着表皮被咬开而迸溅出来,差点儿就流到了他的下巴上。   ——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认真。他看着仍然在忙碌地发传单的小童有些感叹。   毕竟当时的他找发传单的工作混饭吃的时候,也从没有正经地干过。他总是把所有的传单往隐匿的垃圾桶里一丢了事,然后晃荡半天再去拿工钱。   中原中也紧接着咽下一口紧实的肉,右手拿起一根面包沾了些蒜味黄油。   ——至少他不是这么认真的人。虽然这世界上总是有那么认真的人存在。   比如秋元真琴。   男人咀嚼着嘴里的东西,油腻腻的手指在餐巾纸上捻了捻,这才拿起传单仔细地看了看,权当消遣时间,以度过早高峰堵成肠梗阻的车道。   ——最高赔付金1500万元。   ——受益人年龄无限制。   很多的信息都被花哨的字体集中在薄薄的纸页上。他只是一眼瞄到了最大字号的两行花体。   “受益人……吗。”   『谢谢你在我孤身一人的时候拥抱了我。』   就是昨天他看完的那封信里,那行手写的钢笔字忽而出现在空无一物的脑海里。   像是在黑夜里,被看不见的人从身后敲了一记闷棍。   中原中也的冷汗涔涔地往外冒。   ——没有亲人的秋元真琴,填的保险受益者,究竟是谁。   40   瞟了一眼堵得一望无际的道路,他干脆就这样跑起来。   横滨最高的建筑物就在可以看见的远处,他和无数的人擦肩而过地奔跑。   他的手上攥紧了又被翻出来的信件。   在邮政局门口所体会到的失落和悲伤,正一点一滴地变成焦急和后悔。   心脏的声音在耳边闷响,行人迈步、车轮飞转的声音好像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剩下那份似乎和书信紧密相联的声音。   “中原先生敬启。   先生,请你理解。请您理解我是多么多么感激你能够看到这封信。所以,请你原谅我开头不报上姓名的无礼。但即便如此,如果你愿意原谅一个时隔七年还未变质的幼稚与怯懦,就请你读完这封信吧。   ……”   41   “……   我今年16岁,但是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23岁了,你也到了可以叫“先生”的年纪。七年以后的世界会是怎样的呢?是不是比原先又好了许多?我就知道,您一定可以过得更好。而我,只是因为大概觉得不会再与先生相见,而选择把这封信留在横滨。   我要去北海道了,先生。如果没有职位调动,大概是不会再回横滨。而特警在人事流动上又是极为困难的,这您知道。   是的,您记起我了吗?中也君,我是秋元真琴。”   男人就连部下们的问好也没来得及回应。匆匆忙忙地跑进大厅,奔上楼梯,推门进到了他自己的办公室。   橙色的发丝有些湿润地搭在额前,他猛地拉开抽屉拿出那份他曾自己夹好的文件的时候,指尖都有些颤抖。   翻到那份资料的最后一页。复印的保险单赫然呈现在眼前。   中原中也的心跳得飞快,他修长的手伸进贴身的衬衣,食指和中指从里头夹出他这几天一直带着的□□。   那是她宣告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递过来的最后一样物品。   那是他很多次想要丢弃但最后又留在身边的东西。   他缓了缓急促的呼吸,翻过卡号的那一面,放在了保险单填写的□□号那一栏上比对。   他还记得,她几乎瘦的只剩下白骨的手按着一张卡往前推了寸许,说道:“但是虽然想要下定决心,却还是挂念着我亏欠了你太多。”   ——开什么玩笑。   下唇传来被咬紧的痛感。   ——至少对自己温柔一点啊。   腥甜的味道在舌尖弥散开来,他猛地吸了吸鼻子,开口下令的时候暴躁的声音把快要泄露的难过给层层包裹起来。   他清楚地凭着记忆报出秋元真琴仅有的那辆车的牌号。   “给我查,就算黑了街道探头也无所谓。这辆车有什么动静都要告诉我。“   42   忙碌的情报员们在偌大的工作室内对着屏幕各自做事。   中原中也装过身对着窗外,疲劳的双眼有些泛酸。   展合数次的信纸已经脆弱地起了毛边,安静地在他的衣袋里躺着,他的右手,就在衣袋里,一刻也不曾和它分离。   “……虽然我听说特警职校的生活很苦,却不需要学费,还可以拿到津贴。所以我想大概我也只能去那里了。一想到像我这样的人,只要留在这里,就一刻不停地挤占属于中也君的资源,这让我于心不安。所以,再怎么非人的辛苦,我也一定可以忍受下来。   当然,我说这些可不是为了找中也君诉苦。只是因为我不辞而别,所以想至少留下这个信息,让您知道我依然很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依然在努力做一个善良正直的人。   一想到中也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企业家,我就觉得维护一个社会的安定似乎也没那么冠冕堂皇。那些老是打着生意人主意的黑手党们,也当然是清剿掉的好。   ——啊,纸张好像不够写了呢。我没有钱买纸了,可以劳烦你翻背面吗?   谢谢你。中也君。   谢谢你套在我的手上的,那个我心仪已久的手套。   啊对了,还有那件呢料柔软的大衣。   谢谢你在我孤身一人的时候拥抱了我。   谢谢你握紧我的手,让我看到了可以高耸入天的海面。   ——谢谢,你让我体会到的,一份所有女生都希望感受到一次的,爱慕的心情。   ……”   43   午后的风,掀起了病床内雪白的窗帘。   坂口安吾摔倒在地的前一瞬间,才露出惊愕的神情。   肢体砸在地面的闷响在空旷的房间里很快被冲散在温柔的风声中。监控心跳的荧光屏在一下一下安稳地闪着节律。   女子顶着一头枯黄的假发,垂眸看了眼在地上昏睡过去的长官,稍微有一些歉疚的情绪。   纤细的手关上机器的电源,而后顺势拔掉插在左手臂上细长的针管,她赤着脚踩到了光洁的瓷砖上。   虽然坂口安吾看起来瘦削不堪,但是被药晕过去以后搬动起来意外地很重。不知道是他其实真的比较重的原因,还是因为近期她的体力下降了的缘故,她光是把他抬上一般的卧椅,就已经精疲力竭、气喘不断。   豆大的汗珠一点一点浸湿自己的衣衫,还有一些顺着发丝淌下来。她只感觉四肢无力的症状比她刚入院更加严重了。   秋元真琴低声地笑起来,像是没能得到吃食的幼狼喉间的呜咽。   她一边笑的浑身颤抖,一边起身到壁柜里面拿出日常的装束。   松软的棉麻病服悄然滑落在脚边。轻薄而又繁复的硬纱代替了那件病号服,贴合在了女子的肌肤上。   踩上装饰细碎的高跟,她握紧了手中冰冷的车钥匙。   “抱歉,坂口先生。”秋元真琴握上门把,最后回头凝视了一圈病房,轻声开口,“以及……再见。”    ☆、初始之海      44   “中原先生!”情报人员站起,“找到了,这辆车现在正从017号路往市区外的方向开。”   苍蓝色的眼眸微眯,男人的声调很硬:“调出来我看看。”   说着他走到屏幕面前,看到的就是那条通往市区之外街道。这条路在这个时段畅通无阻,这辆车在红灯前静静地等待着。   虽然车窗上加了挡阳光的遮罩,但是依稀还是能看清楚那个瘦削的身形。   一手戴上耳机,他没被手套包裹的修长手指熟练地将容易纠缠的胶线捋直。   “我现在开车去追,你们把方向还有具体情况通过无线电告知我。”   中原中也说完,就往门外走去。   日头尚未坠落,温度也并不像夜里那样凉爽。中原中也习惯性地一边走着,一边将手□□兜内。   温热的信纸有些发潮,连同衣料里见不得阳光的情感渐渐烂去。   『……虽然这一份爱慕不会带来任何东西,我也很难这样开口对你说“我很爱慕你”。但是我又恬不知耻地希望你知道,曾经有一个一无所有、不够聪明、不够可爱的女生非常强烈地,毫无自知之明地去喜欢那么优秀的你。』   锁钥轻轻拨动,发动机的声响闷闷地传来。   仪表盘悉数亮起,那双锃亮的皮鞋抬起了离合器。   打满了方向从地下的车库里出去的时候,光亮让他不适地眯起了眼。逐渐回正的方向盘,就好像逆向走动的时针。   中原中也觉得,他从未后悔过。所以也不曾为了时光能否倒流而苦恼。   但是,假若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也许在遥远的过去,就可以轻易地鼓起勇气了吧。   『——信纸就要用完了。   我很抱歉,不能在以后非常漫长的日子里借着节庆或者生日对中也君说出很多很多的祝福。但是庆幸的是,这样一来难以克制的感情也不会给你造成什么困扰。所以,在这里虔诚地祝愿您一切都好。   现在是,未来更是。   秋元真琴。』   45   “喂!”   路旁的交警怒视着从他身边几乎是擦过去的黑色轿车,大概已经拿出了通讯器准备追查。   这个既闯红灯又超速的车辆简直是太过嚣张。   “下个路口请右转。然后进入海滨公路就可以看见那辆车了。”   ——耳机内传来用敬语表达的导向,中原中也发出了个语气词当作回应。   不过那边似乎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   “怎么了?”他问。   “……是。中原先生。”耳机的另一端是部下为难的声音,“上了那个路口以后,周边就没有监控了,我们追不到后面的影像,所以……”   “行。可以了。”中原中也说不上内心里有些复杂的感觉,一个尚不完全的计划在心里还没来得及铺陈开,“反正后面也只有一条路,没你们的事了。”   行到滨海的公路上,他看见了那辆熟悉的车。   以及稍稍侧目就可以映入眼帘的,她和他在这里告别过的,在断崖之下温柔吐息着的,深蓝之海。   31   那是一片色调非常,非常温暖的海。   那温柔的近岸波浪里,一定有着细软的藻类。在阳光粼粼的水面上,像一颗颗撞碎的琉璃。   很早很早以前,不知道在哪一本书上看到过,一切的生命,都是从海洋之中诞生的。   在这里,人类,飞鸟,昆虫亦或是兽类,善和恶,真诚与谎言,誓约与背叛……都源自这里。   ……这是一切的开始之地。   大片大片的灰蓝色扑入视野,她忽然迫切地意识到生命是存在的。   假发的发网摩擦着头皮,有些艰涩地发痒。秋元真琴慢慢地将脚掌踩下去。   踩到底的时候,车速已经快到一个奇异的速度,她的心跳似乎飞快地跃动起来。   就算是在怎样勇敢的人,在死亡的吐息掠过耳畔的时候,总会有些莫名的慌张。   ——好想要,闭上眼睛。   在遥远的记忆里,黄昏之下,那个男孩手指一挑,竖起了高高的水墙。   闷热的海风里,咸腥的湿润徐徐地吹进心坎。   『我很遗憾,秋元小姐……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我们无能为力,只能竭尽所能来减轻痛苦。』   『在海边的那时候……就是了。』   初遇的冬夜近在眼前,叠代了视野里迫近的大海。那时大概只有一点点难过,她难耐地转身就跑。   糖果色的粉嫩兔子的图案,编织而成的花色手套,冬日里暖绵绵的可爱就如同一点一点地散成一根根丝线,离她而去。   “喂!”   有人从背后捉住了她的手。小时候的中原中也,那双手触摸起来,是怎样的呢?温暖的?还是冻僵着,凉冷的?   “喂!”   好像是有别于从前的那个嗓音在耳边真实地响着。透过了汽车的窗敲打着她的鼓膜。   因为车速过快而看起来越发狭窄蓝天和沧海之间,那抹和夕照一样的橙色就像一个钉子,扎在道路的尽头。   “——ふざけるな!”   愤怒好像要从那双湛蓝的眼睛里吼出来,眨眼之间,他们的距离就仅剩一步之遥。   ——!   秋元真琴倒吸一口气,下意识闭上眼狠踩了刹车,并且犯了紧急情况的禁忌——猛地打死了方向。   就算踩刹车也没办法避免相撞的话,就至少把伤害,都留在这里。   随着汽车惨烈的嘶鸣,它打着转地斜飞出了道路,在撞上隔离栏的前一刻被重力锁死在了原地。   过猛的力量让车头几乎凹陷下去,车内的安全气囊同时涨了开来。   埋在化纤布料的气囊表面,不算舒服的气味随着她深深的呼吸进入肺部。   她闭着眼睛就这样埋在那里,就像是在沙漠里把头埋进地里的鸵鸟。过于干涩的角膜,被润湿的时候泛起了发麻的疼痛。   缓慢的脚步,似乎敲击在身侧。   “为什么……要来呢。”   和气囊紧密接触,呼吸稍有不畅,因而带起了颤抖的尾音。她闭着双眼,眼前是毫无边际的黑暗。   “……别管我了啊。”   32   从骤然涌入车内的空气中,感受到了对方的愤怒。匕首直直地□□安全气囊里。漏出的气体渐渐让她无法再把脸埋在那块不怎么平滑的布料上。   慢慢睁开眼睛,她长叹一口气,发愣地看着车内混乱的仪表读数。   “啧。”   她知道他就站在她身边的窗旁,因为阳光在车内投影出他的影子。   他挽起了袖管,似乎在摆弄那个坏掉的车门。   “没受伤吧。”   然而,没得到任何回应的中原中也没能保持这份温和太久,他手下力气一增,干脆直接把车门拔了出来。   钢条崩断的声音听起来不甚悦耳,她微微皱起眉头。   白色烤漆的车门被扔到了一边。   “出来吧。”   秋元真琴有些木然。   33   “你要是不来就好了。”她说。   中原中也把她拖出来,可是又不敢使太大的劲:“然后?就让我拿着那点什么用都没有的保险金念着你一辈子吗?”   “有够毒的啊,真琴。”   看到中原中也从裤兜里面拿出的那张皱巴巴的信纸,秋元真琴微微发怔。   他将它撕了个粉碎,在海风一阵胜过一阵的时候松手。   “十年了。”中原中也的嗓音因为长年抽烟有着挠心一般的沙哑。   她转而看向海天交汇的远处,一时间纷乱的记忆涌入大脑,“是啊,十年了。”   视野忽然被扭转,目光是猛然贴近的衬衫衣领的同时,额上已然落下了温暖的触感。   “我只原谅你的这十年,真琴。”   秋元真琴疑惑地转过头,对方却已经耳根发红的看向海面。   “就是因为你十年来都不曾依靠我,才让我觉得很痛苦。”   ——诶?   “反正你已经被免职了,我懒得和被罢免的政府官员谈判,”他转头,神情及其不自然,“和我走吧。”   “……”莫名其妙的任性让秋元真琴找到了反驳的点“谁说我被免职了?!”   中原中也举起手机。上面赫然是一则新闻。   “……艹,坂口先生真不要脸。”   “女孩子家不要说脏话。”   【END】   尾声:   坂口安吾一脸无语地表示装昏实在是太考验演技。   和中原中也互通电话以后,他就打定算盘。虽说非常厚颜无耻地声明了秋元真琴的叛变举动,但是面对下属们的面面相觑,他还是很敬业地拿出了奥斯卡影帝的素养。   ——不过话说回来。   ——要健康的活下去啊。   深知国内手段已然无计可施的坂口安吾,仍然希冀着她可以碰上个好运。即便是做实验材料也好,多试一次就多一份希望。   【尾声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中也加入没有注意到她资料最后一页的保险单的话。就是另一个样子了 【BE线结局】 将资料一股脑儿全部销毁的中原中也并没有看到什么信息。 秋元真琴开车行驶在路上。道路上的反光镜非常刺眼,她的车和一辆运输石油的无人车相撞。 秋元真琴当场毙命 中原中也收到了保险费。 ——不多不少叁佰万元。 还远远不及他为她支出的十分之一。 于中原中也而言,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而已。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